那一年北城的秋天冷空氣猛烈，氣溫降得猝不及防。

喬湘楠出門前又加了一件衣服，全副武裝，确保密不透風。

盡管已經在北城生活了三年，她還是不習慣這種幹燥寒冷的氣候，風一吹，感覺能透過幹裂的皮膚吹進骨頭縫裡。

這時的喬湘楠21歲，生活中沒有那麼多要考慮的事情，多多賺錢，早日攢夠讀烹饪學校的費用，再就是離男人遠一點兒。

至于怎麼賺錢。

從前在老家，大家常說長得漂亮什麼用都沒有，看着不老實，連找婆家都不算優點。喬湘楠根本無法想象，在北城，長得漂亮卻實實在在地能當飯吃。

她下了地鐵，沿着路邊高聳的大理石花壇和密實的綠化植物走了一段，拐進一個私密小徑，步上台階，到了璞悅酒店的正門。

這家位于北城市中心的頂奢酒店開業時間不長，但近年來勢頭正盛。将東方美學與現代奢華巧妙結合，在高樓林立的繁華中開辟出一塊隐居之地。

這就是喬湘楠今天的目的地。

門口的禮賓看到來客，還隔着一段距離就拉開大門等候。

喬湘楠熟稔而又體面地點頭緻謝，她走進大堂。

“您好女士，請問是辦理入住嗎？”工作人員上前詢問，絲毫沒有因為她樸素的穿着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稍等吧，”喬湘楠笑了笑：“請問洗手間怎麼走？”

“好的，您那邊走廊盡頭右轉就可以看到了。”工作人員欠身指引：“行李需要先幫您寄存一下嗎？”

“不用了，謝謝。”

喬湘楠徑直走到洗手間，把随身的小行李箱攤開在梳妝台上，仔細打量了一番，幹淨寬敞，比她的出租屋還要亮堂。

她伸手抓了一把台子上配品的棉簽裝進口袋，然後開始換衣服。

自己是退房前的最後一位，隻拼了一個半小時，必須在約定的時間前收拾好，不能在這上面浪費時間。

假名媛。

對那個時候的喬湘楠來說，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不重要，在拼來的套房裡架好手機拍照片的那一個小時是真的，把照片發送到社交媒體的賬号裡能賺到錢也是真的。

這樣就夠了。

泛着溫潤光澤的整面大理石牆邊，喬湘楠看着鏡子裡妝容精緻，一件件有點發舊的奢侈品加身的自己，抿了抿剛塗好口紅的嘴唇。

手機鈴聲響起，她收好補妝的白菜價國産口紅，接起電話：“喂佳佳，你好啦？”

“好啦，我下去接你。”

“我在大堂洗手間，馬上去電梯那裡等你。”

挂斷電話，喬湘楠拎着精緻的限量款小皮包從洗手間走到電梯間等待，路上她能感受到一些餘光，但她沒有放在心上。

人們常說在高檔場所穿着樸實會受到白眼和區别對待，但事實是信息高度發達的今天，多數人早就學會了不要以貌取人，人字拖大褲衩也有可能像爽文裡一樣手握市中心一條街，在頂奢酒店吃下午茶不過是常規日程，所以不需要任何額外的修飾打扮。

如果一定要在現場找一個人釋放自己的偏見，以此來催生一點點優越，那就找那些衣着大膽、妝發精緻，最好還是拿着手機大拍特拍的年輕女孩。因為她們有所求的概率更大，她們的财富不來自于自己的幾率更高，即便是認錯了自己要付出的成本也更低，或者可以說是沒有成本。

喬湘楠都明白的，她甚至無法否認自己在強化這種刻闆印象，這種羞恥的感覺讓她指尖微微發麻。

電梯門開啟，一個拉着小箱子的女生撐住電梯門朝她揮了揮手。

喬湘楠上前，兩人交換位置，女生把房卡交到她手裡：“3012房哈。”

“B家那條圍巾你給我留那了嗎？”

“放沙發上啦，你先檢查檢查再拍啊，别到時候有什麼問題說不明白。”

*

從上午十點，一直忙碌到快退房的時間，喬湘楠最後确認一遍照片素材沒有問題。

換上自己在某夕夕打折購入的外套，仔仔細細把脫下來的衣服包包檢查一遍，拍好佐證視頻，又妥帖地放進防塵袋裡。

做完這一切，她有點依依不舍地躺在床上看了會兒風景，想象自己如何擁有這間房間一整晚，又如何剛剛從這張床上醒來。

手機鈴聲無情打斷她腦海中的預演，喬湘楠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安迪姐。

她按了接通鍵，但是沒有說話。

“别說姐不疼你。”電話那邊似乎完全習慣了這種沉默，自顧自的開始講話。

“這次拼的這間房帶着酒店500元的餐飲額度，别人我都沒說，你去用掉吧。”

聽完這話，喬湘楠“蹭”得從床上坐起來：“真的？”

“騙你幹嘛，你不是一直很向往他們家的中餐廳松閣嗎？自己再添上點，記得多拍點照片更新。”

“謝謝，安迪姐……”

喬湘楠半信半疑，據她所知，安迪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無利不起早，這500元雖然不多，但是明明有比白送給她更好的去處。

她時常覺得安迪識人比她認菜市場裡的菜還要精準，在喬湘楠還是個業餘兼職平面模特的時期，安迪一眼就能從片場十幾二十名模特中認準她的。

她說喬湘楠的眼神裡有很多正合她意的東西，漂亮、單純又急不可耐願意嘗試任何可能的急迫。

“别謝我，把你自己的私人事情處理好我就謝謝你了，該澄清的澄清，我不想下次帶你去飯局的時候被人抓住話柄。”

電話挂斷的毫不留情，但喬湘楠聽懂了她的意思。

她重新砸回柔軟的大床裡，仰面把手機屏幕舉得高高的，點開自己的社交媒體首頁。

喜歡99+、未關注的人私信99+、評論99+。

她随手點掉“喜歡”列表的紅點，點開“未關注的人私信”，一大列典型的頭像後面墜着紅點赫然出現，特别像某些爆款網紅店門口的大排長龍。

【某A：妹妹多大啊？】

【某B：北城線下嗎？】

【某C：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