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持續着。
飛船停靠在一個荒漠衛星的小型空間站補充水分。老兩口把茉莉留下看船,自己去貿易區交換情報物資。
透過休息艙的窄窗,茉莉看到不遠處停泊的一艘布滿凹痕的貨船。那艘貨船的尾部噴漆着一個醒目的标志——雙環交織,中心一顆六芒星,與正是“微光号”主控台上印着的标志一樣。
那是斯菲亞兄弟會的徽記。
幾個粗豪的船主正從本和薇爾瑪的小艇搬箱子,一邊聊着,笑聲和粗犷的宇宙通用語飄來。
沒多會兒,兄弟會的貨船啟動離開,本和薇爾瑪的小艇才緩緩回航,船上多了幾箱壓縮蛋白塊和新鮮的菌類培養球。
返航後,薇爾瑪興奮地對茉莉說:“多虧了老巴裡他們!上次我們分了水,這次他們補給富餘的蛋白塊和鮮蘑勻了我們好幾盒!”
還有一次,“微光号”接近一顆氣态行星時發現一艘信号紊亂的船。
本毫不猶豫推動方向舵靠近。近處才發現,是引擎故障、空氣循環系統瀕臨崩潰的小型貨船,擠滿了數十個衣衫褴褛的拾荒者移民在絕望中祈禱。
本立刻開啟公共頻道,用兄弟會内部代碼呼叫附近友船,同時指揮“微光号”輸送緊急氧氣包和能量電池給對方。
茉莉靠在通道邊上,看着薇爾瑪熟練地整理出一箱高能量營養膏遞去對方接駁員手裡。
船長的聲音沉穩有力:“堅持住,‘風信子号’和‘石心号’剛回複信号,兩小時航程!空氣循環單元配件已鎖定!”
那些拾荒者從破舊艙門看到“微光号”的兄弟會徽記時,絕望的臉終于閃過亮光。
幾小時後,當兩艘大型改裝拖船噴着斯菲亞标志抵達時,歡呼聲甚至透過真空傳遞出來。
一個月過去。
茉莉不再是角落的陰影。她坐在公用餐桌邊,吃着薇爾瑪的星薯煎餅,感受着老船長輕輕捏了捏她的肩膀。
她學會了從引擎節奏判斷飛船狀态,幫薇爾瑪給生菜盆松土,甚至笨拙地嘗試編織毛毯。
她沉默依舊,但那冷硬如深淵之冰的隔閡,已被微光漸暖。
一天,茉莉在空貨艙搬運物品時,無意中瞥見角落固定貨物的光潔合金闆映出了模糊的人影。她停下腳步,遲疑地走近。
映出的面容仍是清瘦的少年模樣,但她的臉頰已經逐漸飽滿,頭發蓬松烏黑,皮膚也恢複了少女本該有的晶瑩平滑。隻是那雙眼睛,曾經烏黑的眼珠已不可逆轉地轉變為琥珀色,虹膜的邊緣不時閃過紫色和金色的微光。
體内深處,那冰冷沉重的兩團能量在映照出雙眼的同時,似乎極其微弱地、同步地搏動了一下,帶來一種幾乎細不可查的酸澀感。
她擡起手,修長的手指撫過冰涼的金屬表面。
體内那無法理解的變化和力量,是實驗室永遠留下的烙印,是她再無法成為“普通”人類的證明。而外界的溫暖與平靜,脆弱得像一層薄薄的窗紙。
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切斷了那一點凝視帶來的感知連接。瞳孔邊緣那絲不易察覺的淡金光芒悄然隐去。
她移開視線,轉身走向廚房。薇爾瑪正在呼喚她去幫忙準備的晚餐。
一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舷窗外的恒星光芒,在加速躍遷的扭曲下,被拉成一道道流光溢彩的漫長細線。恒定的躍遷引擎轟鳴隔着厚重的艙壁傳來,帶着某種令人安心的節奏感,像巨人的心跳。
茉莉将額頭貼在冰涼的觀察窗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那些流淌的光痕。
光。
不再是實驗台上撕裂她的枷鎖,不再是摧毀實驗室的狂暴洪流,也不是漂流失落時體内那陰冷沉寂的危險融合物。這隻是一種遙遠恒星平靜輻射的光芒,單純的美。
“這次貨艙裝滿了阿斯特隆水晶!”
老船長本·斯通的聲音洪亮有力,從通訊器裡傳來,帶着掩飾不住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