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藥液瞬間沸騰,顔色從深紫轉為群青,刺鼻的硫磺味被一種奇異的、帶着泥土和金屬混合的冷冽氣息取代。
“……剛好!”
雷諾驚喜地叫道,看着藥液穩定下來,“書上說這礦石能量惰性極強,隻能微量引導藥性……你這一撮,絕了!比我自己瞎試強多了!”
茉莉收回手,兜帽下的陰影紋絲不動。
時間在藥草的辛涼、礦塵的粗粝和森林永恒的腐敗氣息中流淌。
最近,礦坑停工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一股不祥的紫黑色能量瘴氣濃郁得如同實質,甚至在森林上空形成低垂的、不斷緩慢翻湧的暗紫色雲蓋。連森林裡那些扭曲的植物都開始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帶着金屬光澤的深紫色澤。
雷諾臉上的笑容下,偶爾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一次采藥歸來,他望着礦坑方向那如同巨大瘡口般噴湧着紫黑色瘴氣的礦洞入口,低聲嘟囔:
“……這鬼礦越來越邪門了。昨天去給老哈克送止痛膏,他說礦洞深處……好像有東西在‘動’……像心跳……”
他搖了搖頭,甩掉那點不安:“管他呢!反正礦停了,正好多采點藥!等礦上發的那點補貼用完,我就……”
茉莉沉默地聽着。
礦洞深處傳來的那種如同大地脈搏般的、有節奏的沉悶震動,她感知得更清晰。那感覺……不像心跳,更像某種更龐大、更冰冷、更……古老的東西,在沉睡中無意識地翻身。
又是一年礦塵彌漫、瘴氣深重的時節。
今天,是雷諾十八歲的生日。
傍晚時分,當雷諾像往常一樣背着半滿的藥筐回來時,腳步頓在了葉棚入口。
簡陋的石台上,放着一個……“蛋糕”。
它依舊粗糙,甚至比雷諾去年那個更加“質樸”。底托和頂蓋是用森林裡某種巨大堅果的硬殼打磨而成,邊緣還帶着毛糙的紋路。中間塗抹着厚厚一層被搗得極其細膩、呈現出溫潤如玉般奶白色光澤的膏狀物。
那膏體散發着一種混合着草藥和溫和花香的複雜芬芳,聞之讓人心神甯靜。膏體表面,用幾片曬幹後依舊保持着碧綠光澤的星形草葉和幾粒杏仁碎屑,精心地拼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18”。
蛋糕旁邊,放着一小束用堅韌藤蔓捆紮的、顔色各異、形狀奇特的森林小花。
沒有燭光,隻有篝火将溫暖的光芒投射在這件粗犷而用心的禮物上。
雷諾站在門口,呆呆地看着石台上的東西。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突然猛地吸了一下鼻子,飛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臉上綻放出一個比森林裡所有花朵加起來還要燦爛的笑容。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快步走過去,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般,沾了一點那溫潤如玉的藥膏奶油,放進嘴裡。
藥草的清苦、花香的微甜……口感極其細膩柔滑,帶着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那是藥膏的味道,也是……“大個子”的味道。
“……好吃。”
雷諾的聲音有點啞,帶着濃重的鼻音,卻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比杏子醬好吃多了。謝謝你,‘大個子’。”
“……茉莉。”
鬥篷下的陰影傳來一個幾不可聞的聲音。
“咦?”
雷諾沒聽清。剛才“大個子”說話了嗎?
“我的名字叫……茉莉。”
雷諾再次怔住了。原來……原來“大個子”也有名字。茉莉……是這麼……這麼溫柔的名字。他在心底反複咀嚼着這兩個字,心裡暖得像是要燃燒起來。
“茉莉,既然交換了名字……那我們……就是真正的……真正的好朋友了吧?”
他期待地看着茉莉,手指不自覺地攪在一起。
沉默了幾秒以後,鬥篷下的身影輕輕點了點頭。
雷諾露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笑容。他坐下來,用小刀切下一小塊堅果殼做的“蛋糕”,珍惜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臉上洋溢着純粹的、被珍視的幸福。
夜幕徹底籠罩了森林。紫黑色的瘴氣雲層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将月光徹底隔絕在外。礦坑方向死寂無聲,那如同大地心跳的沉悶震動似乎也暫時停歇了。葉棚内,篝火燃燒着,發出噼啪的輕響。
雷諾吃完了他的蛋糕,滿足地靠在藤編的靠墊上,眼皮開始打架。
“……茉莉……”他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帶着濃濃的睡意,“……明年……我教你……種杏樹……一定……”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陷入了沉沉的睡眠。篝火的光芒在他沾着藥膏碎屑的嘴角跳躍。
茉莉沒有睡意,隻是默默地給他蓋上一件薄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