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知道,自己是否是這宇宙中唯一的特例……自己是否,還有“同類”存在呢?
她急匆匆地鑽進舊窟港的地下酒吧,把一大袋能量晶石推給酒保。
“給我所有關于伽古拉斯·伽古拉最近的活動星域、常用跳躍點、以及……所有與他有過交集或沖突的主要勢力情報。”
管理員渾濁的複眼閃爍了一下,貪婪地收下晶石,遞給她一塊微型終端。
光屏上,錯綜複雜的星圖、跳躍軌迹分析、勢力範圍标記、危險區域警告……如同蛛網般鋪展開來。
追尋,開始了。
她踏足過伽古拉曾經掀起腥風血雨的戰場遺迹,在焦土和扭曲的金屬殘骸中感受那殘留的的黑暗能量波動。
她潛入過O50戰士之巅附近的冰原哨站,在呼嘯的寒風中傾聽那些關于“未被選中的戰士”的古老傳說和充滿鄙夷的低語。
她甚至去過被歐布之光庇護的星球,在酒館的角落僞裝成普通的傭兵,捕捉着關于“紅凱”和“伽古拉”這對宿敵之間那剪不斷理還亂的隻言片語。
她像一個最耐心的獵人,又像一個最虔誠的考古學家,在宇宙的塵埃中,一點點拼湊着關于伽古拉的碎片。
每一次線索浮現,每一次可能的蹤迹出現,她都如同離弦之箭般追蹤而去。
然而,命運仿佛一個惡劣的玩笑師。
她抵達被黑暗染指的星域時,隻看到戰鬥結束後正在冷卻的熔岩大地和空氣中殘留的、屬于歐布聖劍的淨化之光——他們剛剛離開。
她循着黑市情報潛入一個貝利亞殘黨的秘密據點,等待她的卻是一場針對“魔人背叛者”的慘烈伏擊現場,血迹未幹,伽古拉早已不知所蹤。
她甚至找到了平行宇宙的地球,找到了一個名為“軍械庫”的地球防衛組織。在那裡,她發現了一些署名“蛇倉翔太”的戰術報告和裝備維護記錄,但蛇倉隊長早已離開,線索再次中斷在茫茫星海。
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
這一追,便是四百二十六個宇宙年。
每一次出發最終都化作失望。
四百多年的追尋,耗盡了她的熱情,也磨損了她最初那份近乎天真的動力。
宇宙太大了,或許被命運捉弄着錯過實在太容易。或許那個廢墟中的影子,真的隻該存在于記憶裡。
一次意外的空間亂流,将她那艘早已不堪重負的小船卷進了一片從未在星圖上标注過的宇宙裂隙。
這裡是一片如同凝固水泡般的甯靜獨立空間。大氣層下,是覆蓋着柔軟苔藓和低矮植物的平原,低矮的山坡環繞,中央有一片清澈見底的湖泊。
這裡,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裡,是宇宙的遺忘角落。
茉莉将它命名為氣泡。
漂泊的盡頭,或許就是這裡了。
她将傷痕累累的小船降落在湖邊。引擎徹底熄火,發出最後一聲歎息般的嗡鳴。
她拆下飛船還能用的部件,在湖邊背風的山坡上,用找到的堅固木材和飛船合金闆,一點一點建起了一座簡陋卻結實的小木屋。屋頂鋪着大片的苔藓和一種會發出柔和藍光的闊葉植物。
她從随身的行囊裡拿出一個小小的、密封的金屬罐,裡面是幾十顆風幹的杏核。
她用湖水浸泡這些種子,促進小小的杏樹苗發芽,然後将這些稚嫩的樹苗一株一株,鄭重地種在了屋後向陽的山坡上。
“就在這裡吧,雷諾。”
她輕聲對着寂靜的空氣說,仿佛那個紅發雀斑的少年就站在身邊。
她站起身,望着這片剛剛播種的土地。陽光透過稀薄的大氣,灑下朦胧的光暈。
這一刻,追尋的執念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決定停下,在這裡,守着這片親手種下的杏林,像一顆沉入湖底的石頭,安靜地度過餘生。
宇宙的精彩,她看過了,也累了。
雖然不知道這具已經完全不屬于人類的身軀還有多少年的壽命,但選擇這裡作為自己的墳場也不錯。
十年時間流逝如指縫中流沙。
當年埋下的杏核,早已長成了一片枝繁葉茂的杏林。
春天,粉白的花朵如雲似霞,綴滿枝頭,清甜的香氣彌漫整個山谷;秋天,金黃的果實壓彎了枝條,空氣中飄蕩着熟透的杏子特有的、帶着陽光味道的甜蜜芬芳。
茉莉習慣了這裡的甯靜。
她調配藥膏,研究這裡獨特的發光植物,記錄它們的特性,補充進那本巨大的筆記。
她偶爾會坐在開滿杏花的枝桠上,望着這片被小小世界,琥珀色的眼眸裡沉澱着時光的靜谧,仿佛那四百多年的追尋,真的已成為一場褪色的舊夢。
直到那個被血色晚霞浸透的黃昏。
她正将搗碎的果汁緩緩倒入面粉中,準備嘗試一種雷諾筆記裡提到的古法杏子糕點時,突然感應到有高濃度的黑暗能量穿透了氣泡的防護膜。
天空被無形的巨爪撕裂,刺耳的尖嘯聲如同實質的音波巨錘轟然砸落,一頭猙獰的蒙德S型怪獸裹挾着翻騰的黑霧,如同隕石般墜落而下。
而在它的軌迹旁,還有一個人類形态的身影随之落下,黑紅相間的衣角翻湧如殘破的旗幟。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但茉莉已經認出來——
是他!
伽古拉斯·伽古拉!
命運的齒輪,在停滞了十年之後轟然轉動。
那個她追尋了四百二十六年、擦肩而過無數次的身影,終于裹挾着死亡的氣息,墜入了她親手守護的、這片甯靜的湖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