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晖清清楚楚地記得楊拙在碧水寒潭裡對自己說過,浩渺藏經閣三層以下的每一本書,書名、作者、内容、擺放位置,他都能倒背如流。
當時他瀕臨身份暴露的絕境,腦海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深思這句話的隐藏信息。但如今結合戚春來的回答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就會明白,即使楊拙在藏經閣打雜做工讀生,也根本不可能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去把一二三層的書籍全部讀過一遍,更别提背下來了。
鐘晖頓覺毛骨悚然。
楊拙究竟重生了多少次?十次?五十次?一百次?甚至成千上萬次?身為前期常駐反派的“鐘晖”又欺淩過他多少次?害死他多少次?
沒錯,現在的“鐘晖”是穿越的靈魂,但外在的殼子卻沒有變。楊拙真會因為他的一點小恩小惠就輕而易舉地放過他麼?他和楊拙的關系真的跟他自以為的一樣親密和平麼?
死過無數回又重新活過來的人,真的還算是人麼?
鐘晖隻顧着埋頭快步走,背後的冷汗被秋風吹幹了又濕透。系統并不搭理他風起雲湧的心理變化,一團亂麻的思緒越纏越緊。等到他回神時,已經在習慣性的驅使下自行走回了宿舍門前。
鐘晖猛地停步掉頭就走。他還沒做好跟楊拙面對面的準備!
下一秒,門打開了。
楊拙肩側倚着門框,望着鐘晖煞白的臉色,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問道:“出事了?”
被那雙熟悉又陌生的漆黑鳳眼目不轉睛地盯着,鐘晖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被眼神中的森然寒意凍結成冰。他混亂的腦子狠狠抽筋,竟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
“楊拙,你覺得我怎麼樣?”
話音未落,鐘晖已經後悔得生出了扇自己兩耳光的沖動。他的喉結緊張地滾了滾,正打算賠笑臉随意扯兩句廢話找補時,楊拙的聲音卻響了起來。
“你......”
“現在挺好的。”
楊拙抱着雙臂,指尖在手臂上一敲一敲,斟酌着緩緩開口。
他記不清自哪一世之後自己似乎燃盡了一切生動的感情,灰燼殘渣裡隻餘下冷漠、算計、猜忌和蟄伏的瘋癫。
人族和魔族,歸根結底,區别僅在情之一字上而已。
他站在一念成魔的懸崖邊上,無數雙手抓住過他,最終卻無一例外想将他推下去。
現在的鐘晖......
好像又把他拉回來了一點點。
鐘晖桃花眼瞪得滾圓。他都擔心到腦補楊拙臉一黑當場取他小命,沒想到看楊拙的反應,不僅沒生氣,反而心情還尚可?
楊拙又問:“你為什麼問這個?”
鐘晖抓耳撓腮,來不及思索更合理的回答,隻好坦白實話:“我就是,怕你讨厭我?”
“呵。”楊拙輕笑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不至于。”
讨厭或不讨厭,有什麼用?鐘晖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又死性不改做了什麼讓他讨厭的事,幹脆殺掉便是了。
鐘晖松了一口大氣,臉上的笑容複而明亮起來。情況暫時沒有他想象中那麼糟糕,看來隻要老老實實完成主線任務幫助楊拙成神,他的腦袋就可以好端端地待在脖子上。
死過無數回又重新活過來的人,應該算作非常倒黴、非常悲慘的人。楊拙這一世走得很順利,但前世估計遭了不少罪,起碼比他在秋楓居房頂上所假想的痛苦還要多得多。
想到這,鐘晖在心底默默歎息,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