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落雪的衆人烏泱泱跪倒的情景一眼望去十分壯觀,甚至帶着某種虔誠朝拜的宗教色彩,啜泣呢喃聲恍若信徒吟誦的經文,交織在一起久久地萦繞在低空中,叫人聽不真切。
跪地平民中為首的領頭人是個皮膚黢黑、皺紋橫生的中年男人,髒兮兮的臉仿佛幹裂的旱地,帶着一種麻木的冷靜。看到鐘晖走過來時,他先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響頭,随後膝蓋磨蹭着地面向後縮了縮,仿佛生怕弄髒大少爺的緞面靴子似的。
鐘晖蹲下來與男人平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答道:“熊大。”
鐘晖嘴角一抽,趕忙咳嗽兩聲,又說:“好,熊大你好,我叫鐘晖。”
既然溝通無果,想來他們這群人的世家身份也搬出來用過了。鐘晖跳過了恐吓環節,開門見山地問道:“我們急着趕路,也不想傷害你們。就當是買路錢了,你們開個價吧。”
男人咧開嘴憨厚地笑了,試探道:“大人,您能賞多少啊?”
鐘晖沉吟片刻,“五百金币。”
五百金币在景國任何地界都算得上一筆橫财,即使這一大群人按人頭分配,拿到手的錢也足夠兩個多月吃喝不愁了。
誰知男人兩眼放光,膽子也大起來,提高了聲音喜笑顔開喊道:“每個人賞五百金币?”
此話一出,不止是跪倒的平民們,連瀚海學院一衆人的目光也齊刷刷地聚焦在鐘晖身上。鐘晖心裡咯噔一下,好家夥,楊拙說得對。這些人确實是吃準一幫半大孩子會心慈手軟,打算一口氣碰瓷碰個大的。二十多人,每人五百金币,那就是一萬多金币的開銷,都能在繁華的瀚海郡買兩座小平房了。
尹合率先尖聲叫喊:“你們搶劫啊!?”
其他學生雖一言不發,但大多也蹙緊了眉頭。身為瀚海學院的優秀學生,他們從小接受到的教育便是獵殺魔族、保護民衆,自然不可能對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流民施以暴力。但眼下被流民攔住去路獅子大開口一般貪婪地乞讨,他們心中難免憤懑不滿。
一萬金币,鐘晖不是出不起。隻是莽蒼之行終究屬于交流學習性質,衣食住行都由莽蒼官方安排,他根本沒考慮過随身攜帶這麼多錢。趁他猶豫時,人群已然騷動起來,紛紛哽咽着感激他的大恩大德。
楊拙冷眼旁觀這一出喧嘩的鬧劇。這群流民對雪山山路顯然十分熟稔,也不乏青壯年的男女,極有可能是在附近生活的居民,為了躲避監察局的稅收才不得已寒冬進山。
郄地前線戰事年年都是最緊要的關頭,監察局課稅嚴苛,躲山恐怕是常用手段。常跑這一途的車夫肯定不止一次遇到類似的劫路,知道半夜敲窗的可憐孩童實際上是山間流民對商隊底線的試探,幹脆叫他們從一開始就不要施舍善心。
他望着鐘晖的背影,心中也飛速計算着合适的解局之法。在衆目睽睽之下,殺人示威的确是下下策;強行策馬沖破攔路也很可能傷及無辜,對學生們而言還是下策;滿足一萬金币的貪婪條件,實在憋屈,頂多算是中策。
正當楊拙沉思時,卻見鐘晖從儲物戒裡掏出一大袋金币丢在地上,随後湊到中年男人耳邊嘀咕了幾句話。中年男人頓時大驚失色,一把抄起錢袋拼命揮手招呼身後的人群。方才還整齊跪倒泣不成聲的隊伍一看到中年男人的手勢,瞬間從地上彈起一哄而散鑽入密林中了。
楊拙一愣,瀚海學院衆人更是目瞪口呆。鐘晖慢悠悠地站起來,拍拍衣擺上的雪和灰,揚起得意洋洋的燦爛笑容。
孟停雲忍不住問道:“鐘晖,你跟那個男人說了什麼?”
剛剛鐘晖走到人群前時,她差點要喊鐘晖别瞎添亂。方才他們可是把幾大世家和瀚海學院的名頭搬出來了一個遍,結果這窮鄉僻壤的平頭百姓們壓根沒聽說過,隻知道監察局是皇家的,而皇家姓韓。
鐘晖不屑地輕哼一聲,嚣張地笑道:“你想知道?本少爺就不告訴你。”
還不等孟停雲發火,鐘晖又嚷嚷着抱怨:“怎麼都還愣着,上車啊?凍死人了,你們不嫌冷本少爺還嫌冷呢。”
他沖楊拙一勾手,自顧自地躍進馬車裡。楊拙緊随其後,順手鎖緊了車門。
鐘晖在窗邊坐下,用元力法器燒起一壺熱茶,不一會兒便感到轎廂颠簸,馬車重新啟程,奔向北方。
“你說什麼了?”楊拙問出了與孟停雲相同的問題。
“我先給了他們五百金币,然後跟那個男人說,其實我們的隊伍裡混了一個僞裝身份的亡命徒。”鐘晖捧着茶杯暖手,娓娓道來,“我不知道亡命徒是誰,但如果亡命徒等得不耐煩,可能會先把領頭的人殺了洩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