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拙的手搭在他的掌心上時,即使他們已經有過很多次親密的肢體接觸,鐘晖的心髒還是跳快了一拍,沒來由地有些緊張。
真是奇怪,上午他和美少女牽手跳舞時,内心都沒什麼波動。怎麼舞伴換成了楊拙,他反而開始緊張了?
鐘晖摸得到,楊拙的手指上生長着一層略顯粗糙的繭,像是他童年時期難以磨滅的苦難烙印。蒼白的皮膚一年四季都是冷的,隔着薄薄的皮肉能摸到清晰的骨骼形狀。
這隻手此刻正親密地挽住他,牽着他踏出了開場舞的第一步。
“我不會跳女步。”鐘晖小聲說。
“我會。”楊拙并不在意。隻是把進退和旋轉的順序和方向稍微變換一下,再增加幾個小動作而已,對他而言沒什麼難度。
舞室裡一時間隻剩下輕微的腳步聲。
按照教廷禮節,跳舞時應注視舞伴的雙眼。他們兩人身量相仿,鐘晖的視線避無可避,隻能任由自己陷進那雙黑如點漆的深邃鳳眸中去。
楊拙其人,從冷峻的眉眼、到棱角分明的身體線條、再到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漠個性,都像是一把被打磨得鋒利無匹的尖刀。渾身上下帶着刺兒似的,拼命把軟肋和傷痕藏起來。
鐘晖時常擔心楊拙會不會過剛易折,卻從未想過楊拙原來可以是柔軟的。
握住他的手心是柔軟的,望向他的眼神是柔軟的,嘴角揚起的細微弧度也是柔軟的。
楊拙很開心,開心到連掩飾情緒的習慣都忘記了。鐘晖想。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跟自己跳個舞楊拙會感到高興,但如果這麼簡單的事情就能讓楊拙多笑笑,那别說一支舞,三天三夜他也樂意奉陪。
鐘晖一如既往地,并不讨厭跟楊拙親近的感覺。
開場舞很短,并且禮儀女官暫時隻教了前半截,于是他們把半支舞跳了兩遍。落下第二遍的最後一步時,鐘晖的腳步一頓,腦海中驟然閃過一線靈光。
他自言自語似的問:“第一個動作和最後一個動作,是不是一樣的?”
楊拙略顯不解地點點頭。
鐘晖的桃花眼唰地亮了起來,壓低聲音激動地說:“開場舞的前半段,就是一個循環,對不對?”
前半段結束時他們的走位差不多是在房間内畫了一個圓,從這個角度來說确實是一個循環。楊拙再次點頭,卻猝不及防被鐘晖猛地抓住肩膀來回搖晃。
“我知道了!”鐘晖的聲音越壓越小,但嘴型很誇張,“我知道啦!”
“什麼?”楊拙被晃得莫名其妙。
鐘晖也不解釋,直接從儲物戒中摸出紙筆,幹脆地蹲在地上拿地闆當桌子,奮筆疾書抄下了古莽蒼文的三十四個字母。他的筆尖一刻不停,立刻在寫好的字母下方另起一行,将三十四個字母又用倒序再抄了一遍。
鐘晖嘴裡念念有詞,憑着記憶在白紙的最底端默寫出第二隻紙卷上亂碼文字的第一句話,再與上方的常文密文對照表一一對應,一筆一劃寫下新的字句。
一句全新的、通順的古莽蒼語躍然紙上,鐘晖低聲念道:“......以下是不能讓聖教知曉的秘密。”
一束并不存在的煙花在他眼前絢爛地爆炸。
對了,真的對了。
他的直覺是正确的。
鐘晖迅速把紙筆收拾得幹幹淨淨,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如釋重負地閉上眼放松身體向後仰倒。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的後腦勺并沒有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闆上,而是被一隻手穩穩地托住了。
躺在地上的鐘晖睜開雙眼,楊拙正單膝着地蹲在他身側,把手從他的腦袋底下抽出來。
相比恨不得上蹿下跳再翻兩個筋鬥的鐘晖,楊拙顯得很冷靜:“你找到密鑰了?”
“找到了。”鐘晖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其實很簡......”
随着門砰地一聲被打開,他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雷誠大大咧咧地闖進門,驚訝道:“哎呀,鐘晖,楊拙,你倆在這幹啥嘞?”
鐘晖随機應變,手掌一撐地面翻身站起,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撇撇嘴:“本少爺勤學苦練,練得累了,随便躺躺而已。”
雷誠是個死腦筋,憨笑道:“噢!但是地上又髒又涼的。俺這有毯子,你要是喜歡躺地上,俺就借你用用。”
他的舞伴戚霜降很快也從門口探出個腦袋,跟孟停雲、方夢雅一起說笑着走進來。很快,瀚海學院一衆人便陸陸續續地到齊了。黑衣的禮儀女官朝他們優雅地行禮,開始示範新的舞蹈動作。
景國學生們的适應速度十分驚人,來到莽蒼的第八天,已經學會了用祈禱手勢和禮儀女官問好和道别。望着下課之後年輕孩子們談笑風生的背影,禮儀女官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蓮。”她的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喚。
禮儀女官歐陽蓮轉過身,虔誠地做出祈禱手勢,恭敬地說道:“謹遵神的旨意,晚上好,司禮聖女殿下。”
聞人師芙瞥了一眼殿内走廊的盡頭,景國學生們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她輕輕颔首,開口問道:“蓮,你覺得他們怎麼樣?”
歐陽蓮略一思索,答道:“雖然景國人并非聖教的忠實信徒,但他們是一幫很有活力、很可愛的孩子。我想,神也會喜歡他們的。”
聞人師芙不置可否。
她還沒有告訴歐陽蓮,就在幾個月前,慈悲的默吾兮久違地向塵世投下了視線。
彼時遠在景國嶽都的她,在朦胧睡夢時聽到了神的呼喚。她難以分辨自己究竟聽到了何種語言,卻能清楚地意識到,神在指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