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決鬥,”鐘晖說着,話鋒一轉,“但本少爺和你畢竟都是景國人,決鬥的形式不變,決鬥的内容總該依景國人來定。”
這似乎也不算違逆聖教。尉遲如英想了想,沒有出聲反對。
鐘晖卷起袖子,威脅道:“你,手伸出來。”
孟停雲沒有袖子可卷,果斷地把手伸了過去。
在尉遲如英和一衆景國賓客緊張又期待的目光中,鐘晖揮起手臂,大喊一聲:
“石頭剪刀布!”
孟停雲一驚,條件反射地比劃了一個石頭。
石頭對剪刀,她赢了。
鐘晖見狀滿意地收回手,聳聳肩道:“本少爺大人有大量,願賭服輸。”
尉遲如英紫羅蘭色的眼睛裡簡直明晃晃寫着:開什麼玩笑,但被鐘晖有意忽略了。
他擺擺手道:“沒了舞伴待在這也沒意思,本少爺要出去透透風。”
尉遲如英下意識往窗外瞟了一眼,黑夜裡冰天雪地,冷寒徹骨,即使是莽蒼人也不會想在這種時刻出去透風。
就趁她轉頭的這一點點時間,鐘晖已然以最快速度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地球人,我發現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鐘晖抹掉額頭的冷汗,疾步向西走去。他為了溜得更快,連還不夠純熟的元力掌控法都用上了,稍有不慎,沒準就會在尉遲如英面前摔個馬趴。
他無暇搭理系統戲谑的調侃,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尋找楊拙的身影。
在走到距離最近的偏殿時,他始終沉浸在黑白灰色調裡的雙眼被一抹鮮紅猝不及防地晃了一瞬。随即他意識到,那是他送給楊拙的大氅。
楊拙正裹着他的衣服坐在偏殿廊柱下,稍長的烏發垂落在臉頰側,看不清神情。
鐘晖猛地松了一口氣,看到楊拙的一瞬間,在天寒地凍的室外,他一直泛冷的指尖竟然緩緩回溫了。
“楊拙,”他走過去,說道,“你在這幹什麼啊?”
他看見楊拙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有些僵硬地扭過頭,依舊是一張波瀾不驚的死人臉。
“你在這幹什麼。”楊拙反而反問他,聲音聽不出喜怒。
鐘晖歎了口氣,快步繞到楊拙身前。楊拙不得不仰起頭仰視他,他居高臨下地看過去,身形單薄的楊拙陷在柔軟大氅裡的模樣居然有點可憐。
像......賣火柴的小男孩。鐘晖腦子裡蹦出一個離奇的想法。他蹲下來,心說我在這幹什麼?我是來買你的火柴的。
“我找你好久,孟停雲給我指了路,我才知道你在這。”鐘晖說。
“找我做什麼?”楊拙問。
鐘晖無語凝噎,無奈道:“我想找你還需要理由嗎?”
“你都不知道我碰上誰了,我碰上尉遲如英和澹台儲義,你對他倆還有印象吧,未來的首席處刑官們。”
“他倆明天還要跟我們一起上船朝聖,我就知道教廷沒安好心。明天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實在不行就認慫。”
“對了,澹台儲義估計現在還在盯你的梢,讓他盯去。尉遲如英非拉着我打牌,想監視我,她絕對沒想到一幫莽蒼人褲衩子都快被我赢沒了。”
“我還得謝謝她,要不是她提醒我,我都忘了還有打牌這種娛樂。等從莽蒼回去,我就自己做副撲克牌,嗯,應該不太難。”
“你肯定沒玩過,沒事,我教你玩。”
鐘晖絮絮叨叨地說着,桃花眼笑得眯起來,彎成柔軟的弧線。像一把鈍匕,在楊拙心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沒有流血,隻是隐隐作痛,又酸又澀。
“方夢雅呢?”楊拙問。
鐘晖雲淡風輕地說:“哦,我跟孟停雲決鬥,石頭剪刀布,輸了。孟停雲看我的眼神都快噴火了,方夢雅肯定也更喜歡她,我成人之美也算好事。”
“你不想和她跳舞?”楊拙又問。
他話音未落就後悔了。他絕不應該是為了這種事情反複糾結的人,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鐘晖凝視着楊拙漆黑的鳳眼,握住他搭在膝上的雙手。楊拙的體溫平日裡本就低于常人,在雪地裡吹了幾個時辰的北風,幾乎凍成了透涼的冰。
他嘶地抽了一口冷氣,反而攥得更緊了些,指腹揉了揉蒼白陰冷的皮膚。
“我想和你跳,”鐘晖認真地說,“現在回去還趕得上退場舞。”
他的确沒有心上人,但楊拙是他心裡最特别的那個。有些話,他隻能和楊拙說,有些事,他也隻想和楊拙做。
“最後一支舞是莽蒼人的定情儀式。”楊拙今天第二次說出這句話。他不知道這算是警告,還是期許。
警告鐘晖離他遠點,期許鐘晖靠得更近一些。
“那我就更不能跟别人跳了啊。”鐘晖毫不猶豫地說。
再者說,孟停雲都跟方夢雅一起跳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心想。
楊拙低頭看着兩人交疊的雙手,沉聲問道:“那天道呢?”
鐘晖輕輕笑了。下一秒,他的左手掌心中閃爍起隻有他才看得見的瑩藍色倒計時。
“去他大爺的天道。”他笑着說,“今晚沒有天道,隻有我樂意。”
鐘晖把楊拙從地上拉起來,替他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赤色大氅和皺起的襯衣衣領。楊拙這身衣服畢竟是他挑的,而他對自己的審美非常滿意。
他随口說道:“走吧,咱們從正門進去。先串好詞,如果有人問,你就說你身體不舒服,我出來正好碰上你。”
“鐘晖。”楊拙落在他身後小半步的位置,低聲喊他的名字。
“我在。”鐘晖答道。
楊拙的聲音又沉寂下去,鐘晖感到手上傳來的力度陡然重了幾分,簡直要把他的手揉進掌心裡似的。
這說明他在楊拙心裡應該也是特别的吧?鐘晖對此并不反感。
他用力推開宴會舞廳的大門,瞬間,舞池裡幾百雙眼睛聚光燈似的齊刷刷地聚焦在他們身上。樂團的指揮正要擡起手臂,在看到他們闖進來之後暫停了動作。
平靜的舞廳仿佛燒開的滾水,迅速地沸騰起來。
鐘晖從零零碎碎的竊竊私語中,敏銳地捕捉到諸如“無禮”、“蠻橫”這般字眼。
尉遲如英挽着澹台儲義的臂彎從人群中走出,眼神不動聲色地從楊拙的臉上劃過,最終落在鐘晖身上。
“原來你是去找真正的舞伴了,”她笑容優雅,語氣卻帶着嘲諷,“我就說,你一定有心上人。”
她的話令燒開的水劇烈地嗡鳴,莽蒼人的臉色大都非常難看,鐘晖甚至聽見有人說“淹死他們”。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楊拙,這已經成為他略感緊張時的條件反射。
出乎他意料的是,楊拙隻是沖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一下子卸去了手上的勁,用隻有他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沒事。”
鐘晖的逆反心理和一點模糊不清的心思,在那一刻被徹底點燃,轟然爆炸。
“對,沒錯。”他對尉遲如英點頭,順勢松開楊拙的手,從容地走向離他最近的長餐桌。
餐桌尾端放着一隻盛滿白桔梗花束的玻璃花瓶,鐘晖随手抽走其中一束,走回楊拙身旁。
“你在幹什麼?”尉遲如英忍不住問道。
“不好意思,退場舞之前,我要耽誤各位一點時間。”
鐘晖挑眉,高聲說道,話語裡沒有一絲客氣的歉意。
“畢竟這裡是莽蒼,我當然要入鄉随俗,學習莽蒼人教我的、讨心上人歡心的方法。”
他潇灑地轉過身,在衆目睽睽之下,屈起左腿,右膝落下,用他能想到最莊嚴又浪漫的姿勢,捧起了他一分鐘前才借來的白桔梗。
鐘晖單膝跪地,擡起頭,一字一句地問:“楊拙,你願意跟我跳最後一支舞嗎?”
他如願以償地聽見了滾水蒸發的尖嘯,看到了緊繃的表情完全碎裂的楊拙。
鐘晖眨眨眼,小聲問:“你不會拒絕我吧?”
楊拙的呼吸都有些紊亂了,握刀握槍都穩如磐石的手此刻在幾不可聞地發抖。他小心地接過鐘晖遞來的白桔梗,拼命壓抑着一團亂麻的思緒,強裝鎮定。
拒絕?怎麼可能?他根本無法拒絕。
他求之不得,甘之若饴。
“當然。”楊拙說。
鐘晖又笑起來,眉眼舒展,神采飛揚。他站起身,仿佛驕傲的雄獅,像是挑釁又像是耀武揚威地掃視全場。
今晚沒有天道,沒有規矩。
隻有我樂意。
他牽起楊拙的手,對樂團的指揮禮貌地示意:“請奏樂吧。”
琴弦和銅管奏出悠揚舒緩的旋律。在最後一支舞的前奏中,在諸多賓客或厭惡或欽佩的目光中,在白桔梗的淡淡香氣中,他們并肩向前。
令人眷戀的溫暖從指尖流淌到四肢百骸,楊拙感覺死寂的胸腔裡似乎又有什麼東西,正從燃盡的餘燼中重新抽枝發芽,在他的腦海裡橫沖直撞。
喜歡。
對,沒錯,喜歡。
他喜歡鐘晖。
這輩子,就算死,他也不會放開這隻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