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如英迅速擺手道:“說不上打擾,聖女殿下。我們沒聊什麼,隻是在說今天的天氣真不錯。”
她話音剛落,方才還明媚的太陽轉瞬間躲進了雲層中,湛藍清透的天空蒙上一層薄薄的霧霭。墓海上的天氣向來瞬息萬變,難以預測,但如此言出法随,尉遲如英的表情還是有點尴尬。
不知為何,鐘晖并無趁機嘲笑的心思,反而猛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随着日光隐去,海上的空氣驟然變得潮濕黏膩,似乎還裹挾着一絲腥臭。他用力地深呼吸,發覺自己的心髒跳得飛快。
向北望去,已然可以窺見巨型沙漏的模糊輪廓在濃霧中若隐若現。
一種強烈的、不詳的預感升上鐘晖的心頭。
他握緊欄杆,若無其事地問:“聖女殿下,我們還有多久能到目的地?”
聞人師芙不疾不徐地答道:“船正在全速前進,兩刻鐘後,我們就将抵達神的遺物前。”
“别擔心,鐘晖閣下。即使出海時是晴天,突發的海上風暴也很常見。”
“船長和水手的經驗都非常豐富,船上也有很多強大的元師。隻要您安靜地等待,便不會有任何危險,我保證。”
她的語氣溫柔又輕松,鐘晖卻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想用餘光确認楊拙的位置,然而尉遲如英仿佛鬼魅一般從他的身側沖出,擋住了他的全部視線。
她笑着挽起自己披散在肩頭的金色長發,紮了一個幹淨利落的高馬尾,露出屬于處刑官的黑色三角形肩章。
“船會颠簸的,可别暈船了,鐘晖閣下。”尉遲如英意味深長地說。
鐘晖的手一動不動地按在欄杆上,咬牙笑道:“好。”
他猜想,聞人師芙和尉遲如英之間一定有什麼象征着戒備的暗号,大概率是時間點。
兩刻鐘。
下一個時間點會是什麼?一刻鐘?還是抵達終點?
貼身監視姑且還在鐘晖的預料之内,為了不引發戒備的進一步升級,他必須沉得住氣才行。
尉遲如英梳理好頭發,再次與鐘晖說笑閑談起來。
說實話,她完全不讨厭這位略顯魯莽的景國少年,也不想傷害他。倒不如說,在必要的時刻,她可能還會出手保護他。
鐘晖的個性非常有趣,還擅長古莽蒼語,甚至了解一些連她都沒有背誦純熟的古老贊美詩。尉遲如英很難對如此親近聖教的外國人提起過分的惡意,何況鐘晖和她的弟弟們歲數相仿,她隻覺得逗小孩挺好玩。
相比之下,她認為監視對象楊拙完全沒有受到聖教的熏陶,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危險和失控的氣息,對聖教毫無敬意。
她看出鐘晖對楊拙的态度很不一般,所以才好心出言提醒,奉勸鐘晖回頭是岸,以防惹火燒身。
畢竟,楊拙極有可能是天災複蘇的大劫難,是莽蒼繼神教的最大敵人,是處刑名單上的抹殺對象。
一刻鐘後,天空已經灰暗得像是洗褪了色的破舊染布,陰沉的雲霧幾乎吞沒了桅杆的頂端。在與黃昏無異的正午,船長和水手打開了十幾隻巨型探照燈,馬力全開向濃霧深處駛去。
海風中的腥臭味越來越厚重,氣溫也越來越低。尉遲如英和聞人師芙神色如常,反倒讓鐘晖懷疑自己是否陷入了某種癔症。
楊拙跟他一樣,正處在莽蒼人寸步不離的警戒當中,周圍負責監視的人比他身邊還要多。
鐘晖意識到他們曾經對于神谕内容的推斷極有可能是錯誤的,至少在莽蒼人的理解中,神谕意之所指必定與楊拙息息相關。
而他,大概隻是個附帶。瀚海學院的其他學生,是附帶的附帶。
鐘晖知道自己不用擔心,楊拙處理危機狀況的應變能力絕對比他強得多得多;況且擔心也沒用,武力值上被碾壓太多,他能做的隻有思考認慫時什麼姿勢會顯得比較真誠。
海域前方的白霧中漸漸浮現出巨大的灰色虛影,鐘晖擡起頭,影子的頂端高聳入雲,海平面以下的部分深不可測,隐隐約約能分辨出半個沙漏似的上寬下窄的形狀。那遠超人力所能及的奇迹造物仿佛神明遺落的一把斷劍,千秋萬載橫亘在海天之間。
神的倒計時。
尉遲如英的眼神逐漸染上了興奮的狂熱,聞人師芙也默默微笑着。整片甲闆上忙碌的水手、船工乃至僞裝成普通貴族的處刑官們,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虔誠地向神的遺物祈禱。
隻有鐘晖怔怔地望着那龐然巨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等,等等。
這玩意兒,剛才,是不是......
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