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夫人凝視鐘晖許久,竟撫掌呵呵大笑。她一揮手中短杖,鐘晖眼前一白,金色潮水迅速退去,一人一魔又回到了聚寶盆的賭桌前。
衆魔不清楚黃金屋内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曉得領主大人似乎心情很愉快。魚人荷官躬下身,小心翼翼地詢問:“領主大人,還要繼續發第三輪的牌嗎?”
“發牌,”黃金夫人命令道,“這一局還沒有結束,當然要繼續發牌。”
鐘晖也并無異議,氣定神閑地微笑着,任誰也看不出他到底是裝腔作勢還是胸有成竹。
荷官唯唯諾諾地應了,手上動作卻很麻利,萬衆矚目的最後一張公共牌很快躍然桌上。
是一張黃10!
迄今為止,所有的公共牌都已亮相。
藍2,黑9,紅9,黃2,黃10!
鐘晖長長舒了一口氣。該說的、能做的他都已經說過做過了,人事已盡,隻待天命。
黃金夫人瞥了一眼公共牌,不鹹不淡地問道:“你現在是不是很怕老身手裡有張王牌?”
“對,”鐘晖很坦然,“我很怕。但怕也沒辦法,我不能失去我這一局的籌碼。”
楊拙垂下的指尖幾不可聞地抽動了一下,他瞬間柔情似水的眼神沒讓周圍的魔族感到平易近人,反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老身現在也很難相信,人族出了你這樣的情種。”黃金夫人似笑非笑道,擡手翻開了自己的底牌。
一張紅10,一張藍10。
她沒有王牌,但有白金輪/盤最大的一對,兩張10和場上的一張10兩張9共同組成了最大的葫蘆!
鐘晖笑了笑沒說話,緊随其後展示了底牌。
一張紅2,一張黑2。
他同樣沒有反制王牌的紅1,隻拿到了白金輪/盤裡非常小的一對,卻能和場上的兩張2一同組成四條的牌面。
即使是最小的四條,也大于最大的葫蘆!
鐘晖才是最後的赢家!
比起瞠目結舌、捶胸頓足的魔族賭客們,賭桌上對峙的黃金夫人和鐘晖顯得十分平靜,仿佛這隻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賭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是怎麼判斷出老身沒有王牌的?”黃金夫人似乎對這個結果并無不滿,饒有興緻地問。
怎麼判斷的?從你三番五次勸我棄牌判斷的。你似乎對自己的手牌并沒有那麼大的信心。從魔族的本性推斷,如果你有王牌,應該勸我再多下注或者靜待我跳進火坑才對,怎麼可能好心勸我棄牌明哲保身......鐘晖不禁腹诽道。
但他并沒有把這些貌似合情合理的推測說出口,隻是無奈地笑了笑。
“都是天意。”鐘晖說,“我能做的,就是等待天意。”
這是實話。
平心而論,他的手牌很爛,但凡荷官少發一張2、多發一張10,等待他的下場都是死無葬身之地。
這也是他等到第四張公共牌發出黃2之後才提議交易的原因。倘若荷官發的是别的什麼雜牌,恐怕他得耗費成百上千倍的精力來思考脫身的方法,甚至不得不铤而走險武力突圍。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不得不說,有時候造化就是會戲弄人。
在最危急的時刻,他恰好被命運眷顧了一次。
僅此而已。
按照事前的賭約,按理說從這一刻起,鐘晖已經成為了翡翠城的新執政官,與原先的城主平起平坐。但此事實在太過荒謬,以至于周圍的魔族個個臉色鐵青,久久不能回神。
這裡可是郄地魔域!
人族不過是寵物、食物、消耗品而已,哪有人族為官踩在魔族頭上的道理?
黃金夫人對他們暗中的擠眉弄眼置若罔聞,擡手把那根鑲滿珠玉的黃金手杖扔給了鐘晖,扔的方向卻略高、略斜,竟是不偏不倚地被楊拙一把抓住。
鐘晖絲毫沒有去搶的念頭,反正楊拙拿到了等于他也拿到了。況且,比起一個狡詐的人族小白臉,手握神器的高等魔族成為執政官顯然更能服衆,他暫時老老實實地當個寵物就好。
“去告訴枯田,從今以後拿着手杖的人就是他的平級,在翡翠宮裡給他們準備好相應的吃穿用度。”黃金夫人把霞珠喚到身前,仔細吩咐道,“順便通知其他城主,不需要操心領主大宴的事情了,老身會帶翡翠城的新執政官去鐵浮屠城。”
枯田是翡翠城的現任城主。霞珠不敢怠慢,得了命令便如一隻靈巧的野貓般蹿出了聚寶盆。
黃金夫人起身跳下高腳椅,毫不客氣地剜了一眼面色略顯古怪的楊拙與嬉皮笑臉的鐘晖,微微颔首道:“你們跟老身來。”
“待會再跟你解釋。”鐘晖起身,在楊拙耳邊飛速低語一句。
楊拙心領神會,率先跟上了黃金夫人的背影。鐘晖亦步亦趨,在灼灼目光的沐浴之下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聚寶盆内,一衆魔族又怒又怕又羨慕,氣得牙根子癢癢。隻恨自己關鍵時刻太謹慎、太冷靜,少了一點豪賭的膽魄,否則現在赢得手杖統領一城的幸運兒必然是自己!
聚寶盆外,鑲滿珠玉的豪華馬車在大道上策馬揚蹄奔馳而去。濺起的灰塵被突如其來的勁風吹散,吹進街道夾縫中空無一人的隐蔽小巷,吹落深巷後牆頂端一塊松動的紅磚。
翡翠城,人族商集一家不起眼的旅舍内,旅舍老闆依照客人的要求,提着一籃子吃食走向二樓走廊最深處的房間。
這間規模中等的旅舍開設近五年,接待過的客人五花八門,魚龍混雜。在虎口中讨生活的老闆早已練就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本領,一闆一眼地把餐食送到門口再敲敲門就算服務完成。
他轉身走到樓梯口時,二樓走廊最深處那間房的門忽然開了,門縫裡探出一隻瑩白纖細的手,悄無聲息地拽走了餐籃。
門關,窗開,一陣輕風刮進屋内,仿佛帶了鈎子似的,砰地一聲吹閉了窗。
正把餐籃放到桌上的女人有着一頭海藻般的墨藍色長發,身披灰色鬥篷,個子不高,面容平平無奇。她望向守在窗邊的另一個女人:她同樣穿着灰色鬥篷,同樣相貌平凡,但身材高挑得多,黑色發髻整齊地盤在腦後。
窗戶關緊的一瞬間,一道人形的輪廓在空氣中飛速勾勒。一眨眼的功夫,屋内已經憑空多出了第三個女人來。灰鬥篷,大衆臉,鮮豔的赤色短發剪得幹淨利落。
另外兩人對這大變活人的景象似乎司空見慣,急切地迎了上去。
黑發髻女人憂心忡忡地問:“小雲,見到他們了嗎?”
紅發女人搖頭,沉聲道:“我沿着追獵的氣味找到了一家叫聚寶盆的賭場,本想跟着進去,但聽到了有魔族說無主人族不可入聚寶盆,就放棄了。”
“還好有霓裳匿形香的效果在,我一直隐身躲在聚寶盆附近的小巷裡守株待兔。”
“但萬萬沒想到,黃金夫人竟然來到了翡翠城!來到了聚寶盆!”
墨藍長發女人輕輕倒抽一口冷氣,蹙眉道:“停雲,那時你就該走了!”
“太危險了!”黑發髻女人連聲附和。
紅發女人再次搖頭,反問道:“霜降,小雅,如果換成你們待在那裡,你們難道會走嗎?”
三人同時沉默,一時相顧無言。
這三人,正是喬裝打扮成普通商人潛入郄地的戚霜降、孟停雲、方夢雅。
她們與分散在人族商集另外兩處的趙東瑤、藍甜甜、趙西瑜、雷誠有着共同的任務:借助運送貨物的機會盡可能解救景國戰俘,必要時,可以忽視國别之分。
十年前的莽蒼之行,瀚海學院的八名學生親眼目睹了“神之遺物”沙漏倒轉的天生異象,親身體驗了墓海大漩渦卷起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