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着聞人師久的表情越來越呆滞,楊拙滿意地微笑起來,但這笑意未達眼底。
他低沉的聲音帶着嘲諷的寒意,鑽進聞人師久的耳朵,無異于毒蛇吞吐蛇信。
“聞人師久,你救不了你妹妹,是你自己無能。”
楊拙漫不經心地松開手,轉身向水晶棺走去,任由面如死灰的聞人師久像一灘爛泥似的軟倒。
水晶棺裡睡着的人已經抹上了細膩的脂粉,除去左胸拳頭大小的空洞,再看不出絲毫破損的端倪。
“而我,一定會讓他活過來。”
楊拙斬釘截鐵地說。
讓他活過來。
這句話是一句誓言,一份承諾。
但在魔尊唯一的副官霞珠看來,這更像是一個詛咒,詛咒了所有還活着的人。
聞人師久隻是一個開始。楊拙沒有殺他,而是把他關回了翡翠城的天牢,連帶着聞人師芙的屍體一起。
聞人師久仍然關在原本密閉的水牢裡,聞人師芙的屍體則安置在他頭頂正上方的牢房中。楊拙命人撤走了她身上用于保鮮的一小塊寒腐白玉,牢房的地闆也換成了透明的材質。
這樣一來,隻要聞人師久擡頭呼吸,就能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看到朝思暮想的妹妹;看到她赤/裸的肉/體一點一點淤青、腫脹、腐爛;看到她的屍骨被冒冒失失的獄卒不小心踩碎,流出一團膿水,再被其他獄卒捏着鼻子一臉嫌棄地踢走。
他必須看着,直到他被允許死去為止。
楊拙很少過問手下軍事政事,也從未使過什麼帝王心術。隻看封賞,他對手底下的臣子将士甚至稱得上寬厚。但上到副官霞珠,下到普通的魔族小兵,從來沒有任何人敢對那張至高無上的銀黑色王座動心。
敢動歪心思,下一個生不如死的人就是自己。
自從極夜退去,逐鹿殿變得異常熱鬧。
莽蒼、巴丘、景國、乃至魔域,幾乎被楊拙掀了個底朝天。大批大批被他認定有可能複活鐘晖的奇人異士被“請”進了逐鹿殿,等霞珠再去收拾爛攤子的時候,逐鹿殿裡就隻剩下一堆比鐘晖死相更凄慘的屍體。
她不知道楊拙是憑借什麼标準選中了這些人,也搞不懂楊拙究竟哪來的信念能讓死人複活。
隻有一次,她曾在主殿門外聽到了一點模糊的對話。
“找不到?”楊拙冰冷的質問隔着牆壁傳來,“怎麼可能?”
緊接着是瑟瑟發抖的蒼老女聲:“通靈術隻能找到活人的靈,或者剛剛死去的靈。這具屍體死了太久,已經沒有靈魂了......”
沉默。
漫長的沉默。
恐怖的、漫長的沉默。
連慘叫聲都沒有,霞珠眼睜睜看着正殿的門縫内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浸濕了她腳下的地毯。
等她有勇氣推門進去的時候,楊拙正抱着膝蓋坐在地上,後背倚着水晶棺,臉上的表情是罕見的茫然,嘴裡似乎還在呢喃着什麼。模樣看起來不像是剛剛殘殺完十幾個巴丘巫醫和部落長老的人屠,更像是個迷路的小孩。
霞珠跳了幾步,繞開了混着冰碴的血肉,小心翼翼地豎起一對貓耳,終于聽清了楊拙的碎碎念。
“不對,不對。”
“以前他們隻靠一個名字和幾根頭發,天南海北都能找到我,殺了我......”
“為什麼找不到鐘晖?”
“為什麼找不到他?”
“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死了。
霞珠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強行壓下了對魔尊過往的好奇心,單膝跪下躬身行禮,出聲打斷他的自言自語:“參見尊上。”
“......”楊拙愣了一會兒,才有點失望地嘟囔,“是你啊。”
除了我還有誰敢進逐鹿殿?那不是找死嗎?霞珠沒敢把真心話說出口,老老實實地維持跪姿不動,用餘光悄悄觀察楊拙的反應。
她瞥見楊拙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一本兩掌大小的冊子和一支炭筆,翻過冊子的前幾頁,提筆勾畫了幾下。那冊子約有兩枚籌碼那麼厚,劃完這兩面,後面還有許多。
至于冊子上具體寫了什麼,霞珠沒膽子偷看也沒膽子提問。她一闆一眼道:
“禀報尊上,今日辰時一刻,第七營将士在嶽都城外的地宮裡活捉了韓潤楓。”
“我已經命人封住他的元力,把他押送到了鐵浮屠城的天牢,等待您的命令。”
距離魔族大軍攻破嶽都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的時間,不同于莽蒼和巴丘,國力強盛人口衆多的景國宣布甯死不降,一直在苟延殘喘地跟魔族軍隊拼死周旋。然而在絕對的實力碾壓面前,景國人的抵抗隻不過是螳臂當車,至多七天,景國全境也将落入魔族手中。
霞珠對景國皇室了解不多,但也清楚韓潤楓是殺死鐘晖的罪魁禍首,活捉他意義重大。她這次來逐鹿殿也是為了上報這個大好消息,但願能讓魔尊岌岌可危的心情稍微好一點。
咔擦一聲脆響,楊拙手中的炭筆被捏斷了。
他合上冊子,神情恹恹地開口:
“帶他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