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被楊拙提前告知了目的地,鐘晖實在很難相信眼前清淨典雅的院落竟然是昔日的翡翠宮。魔域建築普遍粗犷,這種秀美的山水園林顯然屬于景國的風格,精緻到與整座翡翠城格格不入。
翡翠宮附近同樣是空空如也,沒有其他的居民,仿佛獨立在翡翠城之外。但與死氣沉沉的逐鹿殿不同,翡翠宮更像是鬧中取靜的桃源鄉。深冬時節,院外寒風凜冽,院内卻草木常青。路過池塘時,鐘晖甚至看到有條肥碩的錦鯉躍出水面。
也許是用了什麼特殊的元力法器來維持恒溫,就像開了地暖一樣。他邊走邊想。為了搭建“婚房”,楊拙真是不計成本啊。
翡翠宮的主人一直不說話,鐘晖也沒主動開口。兩人并肩而行,翡翠宮裡安靜得出奇,隻能聽見他和楊拙的腳步聲。
直到二人走到正殿前,楊拙才轉過身來問他:“你喜歡這裡麼?”
他貌似很平靜,語氣中卻透着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動搖。鐘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楊拙藏在寬袖中悄悄攥緊的左手,不禁覺得有點好笑。
楊拙在緊張,堂堂魔尊竟然會為了這種小事緊張?
“喜歡啊。”鐘晖笑了笑,“寬敞,安靜,漂亮。”
楊拙攪在一起的手指這才松開,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翹,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你不知道,你明明就在擔心我萬一不喜歡這裡怎麼辦。鐘晖默默吐槽。其實這一路上他完全沒有多餘的心情欣賞風景,一直惦記着霞珠口中墓海的異動。無論翡翠宮裡裡外外修繕得有多華美,在他眼裡都食之無味。
柔軟的床鋪和清淡的熏香都無法讓鐘晖放松下來,他望着天花闆,心裡一陣七上八下。
霞珠應該已經向楊拙彙報過墓海天災秘境的事了,但楊拙會主動告訴他麼?還是說,真的被霞珠一語中的,楊拙把他關在那裡,就是擺明了不想讓他接觸任何外界的消息。
“明天開始會有傭人來。”楊拙脫下披風收進儲物戒,“如果有誰不合你心意,讓他直接滾就好。”
鐘晖翻了個身,看向坐在床邊的楊拙。這回他似乎沒有把自己綁床上的想法了,這算進步嗎?鐘晖頗有些苦中作樂地想。
“楊拙。”他喊了一聲,“你的傷好了麼?”
楊拙正在解腰帶的手停頓了一下,語氣如常道:“快了。”
那就是還沒好。鐘晖心下了然。燭照劍對楊拙的傷害比他想象中還要大。
“翡翠宮的寶庫裡有很多适合你的火系武技,你挑幾個喜歡的吧。”楊拙在他身邊躺下,手掌輕輕蓋在他的手背上,閉着眼睛說道,“如果你讨厭魔族的凝元珠,我再去找人族的秘籍。”
鐘晖愣了愣。他原本是想順勢試探下楊拙對相繇和天災秘境的态度,話到嘴邊卻被楊拙沒頭沒尾的一番話堵回去了。
“我答應過你的。”楊拙冰涼的手微微收攏,低聲道,“我說到做到。”
答應我的?什麼時候?鐘晖一頭霧水。他拼命回想,一場幾乎要被他忽略的沖突浮現在他腦海中。進入翡翠城前,楊拙的确一意孤行地要去鬥獸場獵殺魔族奪取凝元珠,而他當然不同意......然後他們就打了一架。
雖然根本沒打起來。
鐘晖張了張嘴,有點傻氣地“啊”了一聲,幹巴巴地應道:“我知道了。”
楊拙滿意地笑了笑,捉住鐘晖的手牽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晚安。”楊拙說。
算了。鐘晖伸手把楊拙攬進懷裡,親了親他的額頭,認命地在心中默念。今天太累了就算了,有什麼事明天睡醒再說吧。
這一覺他睡得很熟,悶頭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鐘晖醒過來時,另半邊床空空如也,被褥是涼的,楊拙早就走了。床頭放着一套嶄新的常服,鐘晖拿起來一看,跟畫像裡的紅衣幾乎一模一樣。
他對着鏡子換好衣服,驚歎于尺寸之合身,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一樣。
楊拙什麼時候偷偷量過我的身高尺碼?難道是我被他打暈的時候?鐘晖有點茫然。他推開房門想出去走走,卻被門外一水兒跪地垂首的侍女侍從吓了一跳。
一大早就看到一大群人跪在地上沖着自己磕頭也太封建式恐怖了!鐘晖手忙腳亂。還不到他從震驚中回神,烏泱泱的人群便爆發出齊聲呼喊:“拜見神主大人!”
那一刻鐘晖恨不得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他忍住了當縮頭烏龜的沖動,磕磕巴巴道:“那個什麼,地上涼。你們,你們先起來吧。”
“謝神主大人恩典!”又是一波群情激奮的聲浪。侍女和侍從們陸陸續續站起身來,鐘晖這才發覺他們臉上都帶着燦爛的笑容,似乎并不是出于恐懼才對他如此尊敬的。
為首的中年侍女向前一步,拱手向他行了一個景國的臣下禮,恭敬道:“神主大人,我是翡翠宮的大管家雷芸,從今日起負責翡翠宮一切起居事務。您有任何需要,都請随意差遣。”
身為雷家的人能活到現在,還能混成總管,戰争平息之後人族的待遇應該還是不錯的。鐘晖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好像哪裡不對:“你剛剛叫我什麼?”
“神主大人。”雷芸面色不改,再次低頭行禮。
“楊拙讓你這麼叫我的?”鐘晖一時無所适從。
“這隻是您在民間流傳的雅号之一,但的确是魔尊大人命令我們如此稱呼您的。”雷芸解釋道。
雅号......還是之一......雖然鐘晖早已對自己的“光輝形象”略有耳聞,但仍舊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絲羞恥,他清了清嗓子問道:“楊拙現在在哪?”
“魔尊大人正在視察更年祭典的籌備情況。”雷芸微笑道,“請您先用午膳吧。”
不肯告訴我具體的地點啊,真是滴水不漏。鐘晖若有所思。
更年祭典,小說裡好像提過一嘴,大概就是魔域的春節聯歡晚會兼魔族大開殺戒啖肉飲血的流水宴......不知道如今的更年祭典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吃完了午飯,又在另一群侍女的簇擁下在湖邊散了一會兒步,才提出要去寶庫轉一轉。
翡翠宮的侍女看外貌都是景國的人族,做事麻利又規矩,主子沒吩咐時絕對一言不發。但她們炙熱的眼神卻藏也藏不住,鐘晖走着走着,感覺後背幾乎要被盯出個窟窿。
他停在寶庫庫房的門前回頭張望,跟着他的那幫侍女立刻齊刷刷地颔首低眉。但那神态并非畏懼,反倒有幾分羞澀。
“别這麼拘謹啊。”鐘晖玩笑道,“我不太喜歡看别人的頭頂。”
聽了這話,侍女們才紛紛擡起頭來,臉都紅彤彤的。
“我有那麼可怕麼?”鐘晖歎了口氣,故意調侃道,“看你們一個個的都緊張成什麼樣了。”
侍女們頓時驚慌失措起來,争前恐後地辯解道:
“不,不是的!您一點也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