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露月中旬,若是早起偶爾便會見到檐角晨霜。人們挑着盞微弱燭光務事,小道街頭賣糖葫蘆的小販随處可見,橋邊一排落葉紛飛的楓樹,悄然飄零。
街上小攤販賣的物件換了一批又一批,于街頭巷尾嬉戲玩鬧的孩童都加厚了衣裳。
在芙蓉花飄落窗邊時,床榻之上的人睜開了眼眸。
齊楓靜靜打量着這陌生的房間,裝潢雅而不俗,房内體量得是觀中兩倍。
貴,這是齊楓腦海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眼前神識逐漸清明,記憶尚未回攏,心口先纏上細針數刺般的痛感。
一息歎慰,不足以撫心平。
房内阒寂,窗縫半開透出晦暗天光。或是他一時耳塞,隻覺得太靜了,仿佛天地之間隻剩他一人。
榻上之人眉眼平淡,隻是細看去總有股揮之不去的悲色。
身影單薄之人也許隻是靜靜地想明白了一件事——
總又是這般,兜兜轉轉十幾年,他還是孑然一身。
像是命譜惜墨,少添了一筆緣字。
談不及恨,隻覺得又是個寂寥的秋天。
吱呀一聲輕響,房門被人輕推開來,即便是極細微的聲響,齊楓卻也有所察覺,聞聲看去。
來者一襲栗棕衣袍,白衣榴萼腰帶。
劍眉鋒銳,丹鳳眼,睫毛不卷卻比一般姑娘都要長上些許,使其增添了一份略微不合的乖巧。
他的眼角含情,眸色很深如一湖潭淵,右眼角下還有一顆不是十分明顯的黑痣。
聳鼻薄唇,是個無欲無求也無情的相貌,偏生他開口時卻又帶了點柔色,讓人産生恍然如夢的錯覺。
“醒了,現下可有何處不适?”
他手端着一隻木碗,邊走邊問語氣溫松,順手将其放置桌上。
認出來人的齊楓一言不發便要掀被下床,夏凡生還未來得及擡手制止,齊楓已然立于他身前。
他的身量高出人将近半個頭,他垂眸看着眼前人嘴唇微張,最終吐出來兩直白字眼:“謝謝。”
夏凡生言辭簡略,開口頗有些讓人不知從何而來的親近:“不必言謝。”
“可曾餓了?”
他話題轉渡稍快,聽到這話齊楓才掃了一眼桌上,那是一碗粥,他誠然道:“有一點。”
夏凡生帶着人落座桌旁,解釋道:“藥師囑咐過,你現在膳食清淡些為好。”
齊楓掌心扶住碗身,其摸着不燙不涼,溫度将将好,米粥裡混着雞肉絲,香味撲鼻。
“謝謝。”他又說一道。
夏凡生沒接這話,他隻說道:“粥要趁熱吃。”
齊楓聽得懂言下之意,也不再多言,執起木勺,細嚼慢咽。
夏凡生坐于身旁,半晌,面上可稱得上溫雅,像是随口一說:“我可以告知你身上所發生的究竟,也可以幫你手刃仇人。”
齊楓咽下口中米粥,神色淡然,卻又謹慎問道:“你有什麼條件?”
夏凡生道:“我要你跟着我。”
他一字一句自認坦誠真摯:“我既救你于惡山窮水之時,便不怕日後那魚米之事。應了我,我必定不會棄你于不顧,隻保餘年平安順遂。”
日頭漸移,街上行人漸多,聽不太真切的嬉鬧叫賣聲堪堪擦過耳邊,芙蓉花香從小半窗縫直直滲入房内,清新淡雅的香氣沁人心脾。
若是之前,對來曆不明之人他自是疏離難信。隻是現在,他不論是非對錯,隻道仇怨一報。
沉吟半晌,齊楓松了掌中力道,擡首對上他的眼,啞聲道:“好。”
見他應下,夏凡生開口對齊楓的身世娓娓道來——
他是這邑州城第一大家族齊家的大少爺,從小雙親遠行毫無音信,旁支族親一直對家主之印虎視眈眈。
直到三個月前,他的二叔齊鳴謙終于按捺不住對他下手。
昔日好友設局将他囚禁在府中的地牢,折磨羞辱,那不可一世的大少爺被粗暴地折斷羽翼,從此铐上鏽迹斑斑的鎖鐐,看盡人情冷暖。
整整一個月,齊鳴謙并未從他口中審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耐心被磋磨殆盡,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派人将齊楓帶到郊外野林中,打算殺人抛屍。
本以為一月刑罰下來他應隻剩下一口氣,苟延殘喘。
可算漏了他那自小被族中纨绔子弟帶歪整日鬧得滿城風雨的體力,從刀下僥幸赢下一命。惡人橫刀在前,他不慎摔落懸崖被玉虛道長撈了起來。
距今一月前,齊鳴謙在城中張貼告示,稱齊家大少爺郊外捕獵時失足落水,至今下落不明。若有人提供可靠線索,重金酬謝.....那寥寥百字也是透紙的真情實意,諸如此類的泛泛言談,不可謂不用心。
讀得懂話,這便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眼下齊家就要舉行家主即位儀式,宣稱齊楓已經慘遭殺手,而齊家不可一日無主,衆人都紛紛推舉素來以恭遜立身的齊鳴謙上位。
齊楓默不作聲地聽完,他自己對這些事情毫無記憶,蒼白的臉龐透出淡淡病态。
靜默片刻,他輕聲一問:“你會騙我嗎?”
“不會。”夏凡生幾乎是不帶任何猶豫地開口,語氣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