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這都快小半個月了吧,他倆還這樣,打算老死不相往來嗎?”
向榆樹坐在蚩半春的小屋裡,剛幹了一整壺茶,對着屋裡的幾人怒聲質問。
這不怪他,自從上次一起吃過飯後林秦舟和金柽柳就像是得了一種不能見面的病,壓根不能把他們倆湊在一堆,請人來吃飯,這個不來那個不去,天爺啊,難道咱們白鶴堅不可摧的友誼小船就要翻了嗎?
說到這個陸德俊就來氣,他帶着輕蔑的怒氣咬牙切齒地問道:“向榆樹,你不是說事成之後金柽柳會感謝我嗎?”不等到向榆樹辯解,陸德俊就打斷了他的辯詞,“他感謝我個毛線,上次我碰上他說到這件事你以為他感謝我了嗎?沒有!!你猜他怎麼着?他甩我一張約戰帖啊……你大爺的向榆樹,你玩兒我?!”
越說越氣,陸德俊怒不可遏提劍欲砍,向榆樹見還把人逼急了,腳下一溜煙兒趕緊逃命,他朝着院子外邊跑去,口中大喊饒命。持刀者不聽勸言,發誓要将人追殺到天涯海角。
見鬧騰的兩人走了,齊楓也不欲再留下去,起身跟蚩半春告辭。
日薄黃昏,齊楓沒想到自己的院子還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負手而立,手裡拎着兩壺酒,八尺身量,鎏金白袍襯出人的仙風鶴骨。
齊楓駐足在原地,看着人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喚了一聲:“金柽柳?”
那人聞聲轉過身來,看着齊楓将自己手裡的酒壺晃了晃,道:“陪我喝一杯?”
月落星稀,金柽柳帶着齊楓坐在屋脊上,兩人幹了一杯酒,齊楓靜靜地看着他,等着他開口。
深更半夜,二兩清酒,不是有話說,那是閑得發慌?
果不其然,兩杯酒水下肚金柽柳帶着幾分拘謹,像是憋了很長一口氣緩緩吐出,他道:“齊楓,幫我個忙。”
齊楓心裡有了猜測,隻是輪廓模糊,他道:“你說。”
金柽柳道:“我先跟你講個故事……我從滿京到白鶴城來,我是為了找林秦舟。他是我哥哥,我父母早亡,是他将我養大。他十五離開滿京一夜之間不知去向,我為了找他,去參加了一個試煉,我運氣好通過了,但我去白鶴找他的時候,他不認我。他說我認錯人了,他想和我一刀兩斷,我不知道這是為何,那年的飛升大典我沒有參加,我回滿京了。”
“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林秦舟他為何不願意認我,為何那麼抗拒我的出現。”
金柽柳此時側着頭看向身旁的齊楓,望舒不知何時穿出了蒙蒙烏雲,皎皎月光撒在屋頂,照着人淡淡的臉龐。
“齊楓,你會喜歡上自己殺母仇人的兒子嗎?”
齊楓怔住了,他微微眯着眼睛,帶着探究的眼神看着神色如常的金柽柳。
齊楓沒有回答,金柽柳道:“我會,他也會——但他不認為我會喜歡上他,他隻把我當作分不清親情和愛情的小孩子,他認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他認為我什麼都不懂。”
金柽柳忽地低聲一笑,像是在自嘲。
他猶豫一下道:“我父親心悅林秦舟的母親,他們是青梅竹馬,為了娶她我父親闖了試煉。但他運氣沒我那麼好,他輸了,他隻能娶了我的母親。我的母親從小被嬌養到大她對我父親一見鐘情,用家族威勢嫁給了我父親。但是我母親她善妒,她知道了我父親當年的事,不過那時候林秦舟都快四歲了,她便隻能作罷。”
金柽柳臉上帶着愉悅的笑容,語氣有些輕松,“知道嗎,我三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林秦舟,我隻當他是個對我很好的哥哥,外面傳的什麼流言蜚語我一個也不聽,一個也不信。原本以為這樣過日子就好了。可我沒想到有一天,有一場大火燒毀了我的家,我的娘死在那場火裡,我爹沒過幾年舊疾複發也走了……”
“我隻有他了,我真的……隻有他了。”
金柽柳輕輕吸了一口氣:“……你知道這件事最捉弄人的地方在哪嗎?”他的語調戲谑,像是在說:最有趣的一點是什麼?你猜猜看?
齊楓猜不出來,他也不敢猜,搖搖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爹在那年帶着族裡人執行任務時,錯殺了一隻落難的隊伍,他們是林秦舟的母族……死的人裡面有林秦舟的父親。但是他們不知道殺人兇手是誰,林秦舟被他母親送到我們家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但是我娘看不慣林秦舟,有我爹護着她動不了孩子,她就去報複林秦舟的母族……林秦舟的母親死了,死在我娘手裡。”
“那把火是林秦舟的族親放的,那夜地上淌着的血,死不瞑目的人都與我和林秦舟血脈相親。”
“我差點就死在那夜了,是林秦舟救了我。他救了我,我們兩個殺父殺母的仇人之子就這麼苟延殘喘地活了下來。”
齊楓就這麼聽着金柽柳将這麼一件驚駭世俗的事情如此平靜地陳述了出來,開頭還是老一套的——給你講個故事。
無法想象跟自己走得如此近的兩人身上背負着幾代人的血海深仇,就算上蒼如此捉弄人他們還是無法避免的心意相通,是命運多舛,要将他們拖下水,走了一步又一步,甚至越來越遠,但沒人回頭,沒人退步。
齊楓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自己都是個沒爹沒娘的孤魂。
“這些糟心事我四年前才知道,但林秦舟他守着這個秘密過了十六年,他以為所有罪與罰,冤與孽他一個人扛着就夠了。你知道他為何要離開金家去白鶴城嗎?”
金柽柳自言自語似的,接着解釋道,“金家沒人管他,沒人教他,他離開的時候連劍都不會拿,就這麼一個什麼都不會的人金家那群老東西還給他喂了藥,毒藥,冰霜之毒沒有解藥。林秦舟還有母族的病,他活不過二十五的。”
齊楓又給人斟了一杯酒,金柽柳接過面不改色地一口悶。
“我之所以今日和你說這些,是想讓你幫我,林秦舟他不願意見我,我希望你能代我去見他,他不懂我的心意。我能放下從前種種,上一輩的愛恨情仇不應該由我們背着,真相我都已經知曉,我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我早已做好粉身碎骨永不回頭的準備了。”
齊楓看着手裡的酒液,裡面倒映出他的半張臉龐。
他問:“這麼重要的事,你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