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陣的範圍陡然縮小,陣法中散發出來的抑人心魂的反噬形成了無數個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血球,其威壓不亞于煉虛期大圓滿。
按理說在如此強大的兩道威壓加持下,結界内的修士應該難以随意走動,就連齊楓等人應付這毫無規律而言的反噬都有些棘手,但偏偏在這時妖界之人像是不受絲毫影響朝着他們靠近,那些泛着銀光的利刃昭示着他們不言而喻的心思。
在場衆人無一不在心中暗歎一聲“糟糕!”,再暗罵上兩句。
妖界的目的很明顯,仙魔人,他們并不打算傷害鬼界之人,真是早就串通好了的,所謂的趁人病要人命大抵就是現在這般境況了。
蚩半春的注意都在那結界之壁上,要不是周圍動靜實在太大,他想不分一絲注意都不行。
但等他看清場上情況後,又不知在心裡罵了多少句,這次怕是連雪妖王也罵進去了。
他難得分出神來,騰出一隻手靈力一掃就将靠近他們的妖界之人震出數十尺之遙,他大喊道:“齊楓!他們都是傀儡,你們往死裡砍!!”
齊楓聞聲回頭,就說這種緊要關頭不可分神,一顆巨大的血球朝着蚩半春的後背快速襲來,而距離尚遠,其人卻還無所察覺。
齊楓心神一動,穹楓出鞘,靈劍直直斬向蚩半春身後,與其擦肩而過。一晃而過的劍氣揚飛了蚩半春的發絲,其人卻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下一瞬齊楓便閃身到他身後,那顆被穹楓劍一斬為二的血球又立馬凝聚起來,它似是被激怒了一般,朝着齊楓猛沖過來。
齊楓橫執穹楓擋在胸口,那血球猛地撞向靈劍,發出尖銳嘶啞的叫喊,但它卻沒有消失而是硬生生逼退齊楓一整步。
蚩半春掌中彙聚的靈力正沖擊着結界,眼下隐隐約約有了松動的迹象,是如何也騰不出手助齊楓一臂之力,偏生其餘人又都被反噬纏身,還要應對索命的傀儡,連自保都兩說,蚩半春又罵一句:“該死!”
周圍的血球都朝着齊楓攻來,來不及多想,奮力一揮将眼前的巨大血球推遠,又無縫銜接地揮劍斬滅朝他撞上的幾顆小血球。
齊楓忽地悶哼一聲,口腔彌漫着一股腥甜味兒,這味道他并不陌生隻是覺得有些久違了。
他掩着唇,那汩汩鮮血就順着他指縫淌出,染紅了場上一片,并不引人注目。他背對着蚩半春,後者并不知他狀況。
齊楓覺得有些眼花耳鳴的,他瞥了眼那一片殷紅,心中不覺擔憂,隻暗嘲自己這八年算是白修行了。
他擡劍斬滅一個接一個的血球,滴落在他腳邊的血珠愈來愈多,但他卻未再後退半分。
直至蚩半春耳邊傳來清晰地刺穿血肉的聲音,他下意識側頭,臉上還未壓下的悚然之色,待他看清眼前境況時不禁大喊一聲:“齊楓——”
彎刀刺穿胸膛時,齊楓還能借着最後的力氣繞腕反刺身後一劍,他蓦地松了手,穹楓刺進傀儡的身體,劍氣将其飛于結界之中。
平日裡一塵不染的鎏金白袍此刻被鮮血浸透,像是開在雪地的一朵殷紅的花。
齊楓的身軀有些搖搖晃晃,卻始終不肯倒下,血液的味道引來了更多的血球,它們此時再朝着齊楓沖去便沒有阻擋的人。
被正面一撞毫無反抗之力的齊楓被沖擊帶退了好幾步,在閉眼之前,他察覺到脖子上那枚平安扣,碎了。
他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耳邊再也聽不見任何呼喊聲,感覺世間的一切都在離他遠去,一點一點的,重歸于甯靜。
他再次睜眼時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可照衣冠的無邊無際的湖面上,頭頂是毫無新意的無邊白色,而他身上的衣袍自己卻從未見過。
一道渺遠又青澀的聲音傳來:“你想知曉的一切,我都告訴你——”
場上在齊楓倒下的那一刻,蚩半春直直愣住了,隻一瞬他便回過神來,千萬不能前功盡棄!
蚩半春聽得到身後各道熟悉的聲音,都在喊着齊楓的名字。
可還沒等他們靠近那片血泊之地,洶湧澎湃的靈力卻從中不斷散發,就着蚩半春的攻去的位置,沖擊着這法陣,蚩半春對這道靈力不能再熟悉了——大乘期修士的靈力,五界隻此一人。
随着一道清脆的碎裂聲響起,那結界竟然就這麼碎了……血祭陣就這般毀了?!
一道極具恐怖的靈氣在場上蕩開,星台上之人要說對這靈氣感到陌生的,隻是極少數。
巫楚鸢擰着眉,“沒人能打碎血祭陣,除非……”
血祭陣結界已碎,三界都趁此良機救下本界的人,天封仙尊從星台閃身到場邊,仙界之人他都帶了出來,除了依舊在場上屹立不動的蚩半春和倒地不起的齊楓。
場上隻剩了他們二人,那早已昏迷不醒之人倏忽間被虛無托身而起,還未睜眼卻已然飄蕩在空中,在離場下幾尺之遙時忽地靜止不動。
巫楚鸢面色一凝,也閃身到場邊,他死死盯着面色蒼白的人,沒人看得懂他的想法。
中天門嘈雜一片,一道蘊含着天道之氣的沖天白光将齊楓圍在其中,與此同時那早已了無生氣的人卻猛地睜眼,但那眼眸中隻剩了兩道飄散的天道白光。
巫楚鸢毫無預兆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來,血祭陣被毀他也會受到反噬,隻不過他比較能忍,直到此時才将血吐了出來罷了。
五界尊者還有何不明白的?鬼界冥王逆天而行,草芥人命惹怒了上蒼,降下責罰。
天道的責罰,巫楚鸢一人受;天道的怒火,隻有,也隻能齊楓一人扛。
夏凡生此時也閃身到場邊,他一步步走得那般堅定,隻為了靠近仿佛已經失去理智的齊楓。天道的威壓波及到夏凡生身上,清脆一聲,不用想也知道他的面具碎了,天道的威壓迫使他在場上對着齊楓跪了下來。
失去了面具遮掩的夏凡生就這樣狼狽地跪在中天門,無數人為他的舉動嘩然。
不知何時已經恢複平常眼瞳的齊楓望着場下跪着的人,他道:“站起來褚一。”
“跪天、跪地,不跪我,不跪蒼生。”
聞聲,夏凡生有些艱難地擡起頭來,努力想看向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龐。
“用我平息上蒼的怒火,此番過後我與五界兩不相欠。”
這話像是條件,又像是承諾。
齊楓的聲音輕輕的,夏凡生覺得隻有他一人能聽見,他用着商量的語氣,卻做着不留餘地的事情。
“對不住了……你再等等我。好嗎?”
夏凡生擡首時隻見漫天飄散的星星點點,他還能看見齊楓有些虛化的臉龐,他哽咽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悄聲道:好……”
他聲音這麼輕也不知人可否聽清楚了,夏凡生隻知道眼前是迷糊了視線的靈點,他沒有試圖伸手觸碰。
不會有作用的。
這一點,他早四百多年就知道了。
天道之氣蕩漾在中天門内,昭示着方才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迹不是一場夢。
夏凡生站起身時沒有絲毫拖泥帶水,隻是他轉身一步步慢慢走下場時頗有些失魂落魄之色。蚩半春擔憂地看了他幾眼,默不作聲地跟在人身後。
夏凡生在巫楚鸢面前停住了腳步,他垂着頭搭上人的肩,輕輕拍了兩下,在人耳邊留下一句願賭服輸的話。
“你赢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離開了中天門,所過之處人人讓道。他碎了面具,那張曾在九裡松笑得開懷的面容,此時冷眉厲俊一如當年離開此處時一般,走得那樣決絕,那樣無情。
隻是站在長階上的不是當年束手無策的少年郎,他走時,無人留他,孑然一身。如今走時依舊,隻是無人敢攔。
不過這次并非泣血問藥,他要回雲栖境,要等着一人,春夏秋冬,熹偵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