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去哪?” 西裡斯的聲音很輕,怕驚動她的力氣,“除了你,我沒有認識的人了。”
“去找……” 格爾達的眼神飄了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咳嗽打斷。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嘴角溢出一絲血色,卻隻擺了擺手,聲音低得像是在歎氣:
“算了,不重要了。誰也别找,去找你自己。”
她知道他在藏着什麼。他的舉止,他的沉靜,他眉目之間那種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分寸感,還有那些夜裡他以為她聽不見的喘息與翻身,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她也知道他想問什麼,隻是她太老了,隻想安安穩穩地活到最後,不願再去碰那些一旦說出口就會帶來麻煩的詞。這個孩子遲早會走進那些他必須自己面對的事情裡——她幫不了他太久,能做的,隻是盡早教會他怎麼活、怎麼藏、怎麼撐過去。
“無論你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要保持警惕。你在我面前做的就很好,繼續下去。”
格爾達拍了拍西裡斯的手,隻覺得骨節發冷,連眼皮都覺得沉重。她看着那個低着頭、刻意掩去表情的孩子——她照看了四年多,眼看着他從一個瘦小沉默的影子,長成如今沉穩的少年。
她眼底隐隐有些不舍,卻還是強撐着,留給他一句幾乎聽不出的寬慰:“有些力量……不是詛咒,而是禮物,取決于你怎麼用它。”
話說完了。
她像是終于完成了一件久拖未竟的事,呼吸逐漸變得平穩而緩慢,一點一點地沉入安靜。西裡斯仍握着她的手,沉默陪着她,一直到深夜盡頭。
燈油燃盡時,格爾達再也沒有醒來。
第二天清晨,地下街照舊嘈雜,藥鋪外還有人敲門問藥。
西裡斯沒有應聲,隻默默替格爾達整理好遺體,蓋上幹淨的布,搬到後屋,然後打開了那道她提到的暗格。
暗格很淺,裡面的東西卻收得極其整齊:小布袋裡是折好的藥方與幹燥的草藥,幾枚打磨過的金币,還有那本發黃的私人藥典,他兩年前短暫翻看過就被格爾達鎖進抽屜的那本。書頁邊緣磨得發卷,似乎被反複翻過。最後一頁原本被撕開的内容被好好的貼了回去,隻是縫線有些粗糙,像是顫抖着完成的縫合。
他小心地拆開縫口,将那頁完整攤開。紙面布滿了格爾達一貫潦草的字迹和符号,有些是藥理圖譜,有些他認不出。但在頁面最下角,他看見了一串模糊卻清晰可辨的字迹:
“庫謝爾的孩子?”
旁邊是一道橫着劃去的線,像是寫完後又猶豫着想要抹掉,卻終究沒抹幹淨。
西裡斯靜靜地看着那個詞組,過了很久,才緩緩合上藥典,将那張紙收進自己貼身的藥袋裡。
他沒有哭,格爾達從未給過他流淚的餘地。她從來隻教他如何看病、怎麼識藥、怎麼活下去,卻從未教過他怎麼送别。可她也許早就知道,有些人,就是為了送别而被留下的。
西裡斯一整天都沒有開門迎客,也沒有煎藥,隻是把藥鋪收拾齊整,打掃幹淨,将櫃台後的瓶瓶罐罐一一歸位,然後把前院的草藥全數分發給街坊,沒收錢。
沒有人追問格爾達的去世。地下街向來如此,不多問,也不多說。
他的行囊很輕,隻有衣物、筆記、幾支常用的針劑與草藥。他最後站在藥鋪門口,看了一眼這間陪伴了他四年的地方。火光在昏暗中浮動,在牆上搖映出一雙曾給他盛過熱湯,卻已經不在的手影。
他沒有說再見。
西裡斯拎起行囊,推開門,在夜色降臨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間屋子,踏入了地下街更深一層的陰影之中。
他十三歲,已經失去兩個家。
但他還有很多事要查,很多名字要追。包括一個叫“庫謝爾” 的人,也包括她的孩子。
或許,也是另一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