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吉接過紙頁,翻閱時的眼神越來越亮,“這是誰寫的?這些理論……這些結構圖?都是你一個人完成的?”
“不是全靠我……但你能看得懂。” 西裡斯終于支撐不住,側身倒下,意識正在模糊,“至于其他問題…如果你能治好我,我會告訴你一切。”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聽到韓吉沉穩有力的呼喚,還有一句夾雜在風聲與急促腳步之間的低語:
“放心,西裡斯·克萊因,我會救你。你可不能在我解開你秘密之前死掉。”
然後,一切歸于黑暗。
西裡斯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意識緩緩歸位時,自己仿佛被泡在光裡。他睜開眼,迎面是一片過分潔淨的天花闆,漆白得不真實。空氣中帶着消毒水與紙張的味道,靜得陌生。
他嘗試坐起身,剛一動,四肢便傳來力竭般的酸軟。
“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側邊傳來,帶着一點壓抑不住的輕快。
韓吉的臉出現在他的視野裡,頭發依舊高束,眼神比記憶中更亮,興奮幾乎要從鏡片後溢出來。“你昏迷了快兩天。我不得不用了點實驗性的藥劑,才勉強穩住你的狀态。”
“……我在哪?” 西裡斯的嗓音幹啞,幾乎聽不見。
“調查兵團的私人研究設施。” 韓吉一邊答話,一邊輕輕撥開他的眼睑,檢查瞳孔反應,“放心,知道你在這的人不多,隻有我和幾個可信的醫官。”
西裡斯想點頭,但動作太耗費力氣,隻得轉了轉眼珠,含糊地問:“治療……有效果嗎?”
韓吉的神情收斂了些,第一次露出一點遲疑:“暫時穩定。但你的情況比我預想得更複雜得多。神經系統已經發生了結構性重組,普通幹預隻能緩解表征,想要逆轉……幾乎不可能。”
她話鋒一轉,語氣卻突然輕快起來:“不過,這也未必是壞事。你的能力——預判傾向,很可能就是這種結構改寫的副産物。某種意義上,你是我見過最有研究價值的個體。”
“聽起來……不太像好消息。”
“對普通人來說當然不是。” 韓吉笑了一下,眼角微挑,替他重新調整掉落的輸液管,語氣裡藏着幾分意味不明的輕描淡寫,“可你不是普通人,不是嗎?”
她眯了眯眼,意有所指地示意他低頭看向自己被更換過的病服,“你身上的秘密,比我們最初設想的要多得多。”
西裡斯順着她的目光低頭掃了一眼,略怔了一瞬,卻并未慌亂。他沒有回應韓吉的暗示,隻是艱難地問出正題:“我們的交易?”
韓吉收起手邊的記錄闆,有些玩味的打量他,“你交給我的資料非常有價值,但還不夠完整。我需要更多,特别是你那些實驗日志的原始版本——你删改過的地方我能看出來。”
西裡斯望向天花闆,呼吸略重:“我手上還有。但你要先證明你能履行承諾。”
“當然。” 韓吉毫不猶豫,“我已經開始研制改良版本的穩定劑,早期反應非常不錯,能延緩副作用,并抑制神經系統的過度興奮。不能治好你,但能保命。”
她說着頓了頓,眼神重新落回西裡斯身上,帶着明顯的暗示:“不過,我有個更大膽的提議。如果你願意加入調查兵團,我能申請到更多資源,繼續你的治療。而且,我們正籌備一項特殊計劃,你的能力可能會派上用場。”
西裡斯沒有立刻回答。他注視着窗外久違的明亮天光,心神還停留在地下街那片濕冷逼仄的磚縫之間。
加入調查兵團?這遠遠超出他原本的設想,但眼下,自己沒有太多退路。病情已近臨界點,而這場賭注,也許是他能繼續活下去的唯一方式。
“你們要招募利威爾,對吧?”
韓吉的睜大了眼睛,興奮與警惕同時湧上來:“你果然知道這件事……是的,部分是。他的身體構造、戰鬥反應,甚至某些本能都與普通人不同。我懷疑他可能跟你一樣,屬于某種……強化後的戰鬥個體。”
西裡斯垂下眼簾,指尖慢慢撫過床單的褶皺,沉思了幾秒:“如果我加入,我的身份和過去呢?”
“可以保密,” 韓吉斬釘截鐵, “除了埃爾文,他已經知道了一些基本情況。但你的檔案我們會重建。以你的戰術能力,我們可以塑造一個 ‘偏遠村落出身的天才少年’的身份。”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還有一點,最好繼續維持你現在的性别設定。這不是我們對性别有偏見,調查兵團雖然比其他兵團更開明,但基于你的身份和背景,某些規則仍然存在。”
西裡斯沉默了一會,她是在提醒他,也是在保護他,他聽得出來。至于身份和背景,他不知道她是否在暗示什麼。而他一直在遮掩,在編織那層外殼,即将被記錄進官方檔案。如果真的要加入一個正式的編制......他目光閃爍了一瞬,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除了西裡斯克萊因這個名字,你們還知道什麼?”
韓吉原本正準備記錄的動作頓了一下,擡眼打量他,眼神微妙地變了:
“你之前是一個藥劑師的徒弟,沒什麼水花,真正活躍起來是在六年前。近兩年加入一個盜賊團,偶爾插手軍用物資,一度和某個非法情報組織合作……說實話,背景幹淨得過頭了。”
她推了推眼鏡,“埃爾文查不出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室内安靜了幾息,西裡斯遲遲沒再開口,韓吉有些疑惑,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有哪裡不對嗎?
”
西裡斯沒有回應,盯着頭頂的天花闆,腦中仍在權衡,韓吉等了很久,面前的的人才緩緩開口,
“幹淨,是因為沒有留下真正的名字。”
西裡斯的聲音極輕,卻像扔進湖水的一顆石子。他擡起頭,正視着面前的軍官,目光清澈的有些殘忍。
“我姓洛朗,” 他說, “如果你聽說過這個姓氏。”
韓吉臉色一變,睜大的眼睛裡倒映着他冷靜的面孔,那個姓氏像一枚釘子釘進她腦中的拼圖,把那些零碎的情報定死在了原地。
“你在開玩笑。” 她聲音低下去,本能的開口否認,臉上卻第一次浮現出真正的警覺。
“不是。” 西裡斯垂下眼,聲音依舊很輕,出口的話卻鈍重得讓人無法忽視,“洛朗一族确實已經‘滅門’,但我活了下來。你手裡那些理論筆記,源自我母親留下的實驗日志。”
“你能看出來,那種推演方式和實驗成果,并不是什麼粗糙複刻的外部資料。”
他并非是在炫耀,也不是刻意僞裝的自信,而是血脈本身自帶重量的底氣,韓吉看得清楚。她沉默下來。
西裡斯撐着自己坐起來,看着她,沒有回避,也沒有逼迫。
“如果你和你背後的人真打算招募我,至少該知道自己在招惹什麼麻煩。” 他臉上沒什麼情緒,隻是嘴角略微勾起一個近乎諷刺的弧度,
“我願意加入,但前提是你們敢承擔這名字背後的代價。”
屋裡靜了很久。
韓吉沒有動,眉間的神色已不是剛才的狂熱或興奮,腦中飛快地重組過去幾個月得到的片段情報。西裡斯·克萊因,過于準确的行動規劃,社會痕迹稀薄,無可追溯的背景……這一切,再配上 “洛朗” 的姓氏,就像最後一塊拼圖突然卡入了舊日封存的空白之中。
半晌,她才低低地歎了口氣,臉色沉斂下來,“……那我們之間的合作,就不僅僅是交易了。”她頓了頓,重新正視起面前的青年,眉眼間重新浮現出研究者特有的光亮,“現在我明白,埃爾文為什麼要讓我全權處理你了。”
西裡斯沒有說話,隻是盯着她,等她的表态。
韓吉揚起嘴角,重新恢複了那點神經質般的亢奮,“這就好玩了,接下來我們會有很多話要聊。”
“那我就當作你們接受了,”西裡斯有些意外于她的幹脆,他慢慢開口, “我可以加入調查兵團,但有條件。第一,你必須持續為我提供藥物與治療;第二,我要查閱你掌握的所有關于 ‘特殊能力’的研究資料;第三,如果我認為局勢對我不利,我保留立即離開的權利。”
韓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穩穩地點頭:“合理,不過埃爾文可能會要求一些...監控措施。”
“我理解。” 西裡斯點點頭,閉上眼靠回枕頭,放松下來,嘴角勾起一個微笑,“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他留院觀察了兩天,傷勢稍有好轉。離開研究所前,他站在窗前看着那個模糊的倒影,看了很久。短發、病服、清瘦卻鋒利的面孔。那個僞裝了十年的“西裡斯”,如今從遮掩轉為正式的身份。不再是退路,而是籌碼。
韓吉在門口等他,神色輕快:“準備好迎接新生活了嗎,西裡斯?”
他點點頭。
走出研究設施,風吹來的是另一種世界的氣息。那曾是他短暫擁有又被迫放棄的世界,如今又被他穩穩踩在腳下。這不是終點,也不是勝利。這隻是一次重新出發,也是他真正的開局。
利威爾、特殊血統、母親的遺産,家族覆滅的真相……所有未解的線索都在前方,而他必須找到答案——在能力崩潰之前,在自己徹底毀滅之前。
調查兵團的馬車駛離内城時,西裡斯靜靜望着身後的建築逐漸隐沒。久違的陽光照在他的發梢,有些刺眼,也有些不真實。他知道,走出熟悉的黑暗,不代表已經走入光明,或許自己隻是進入了另一種深淵也未可知。
但這一次,他不會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