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六點的時候,那個學生還沒有回複。從擇善沒有做過家教,隐隐擔心被放鴿子,于是決定打個電話問問是什麼情況。
電話鈴響了半天也沒有人接,眼看着時間就要到了,從擇善有些生氣,她是一個秩序感很強的人,不喜歡自己的安排被迫改變。
突然,手機進了一個陌生來電,從擇善接通,聽筒那邊傳來慢音樂的背景音,跟咖啡店放的是同一首,隻是略微滞後。
“我已經進來了,你往裡走,我正舉着手。”
從擇善聽到聲音,腦海中飛快掠過的是冒着白沫的冰啤酒,微澀,清爽。
像,太像了,從擇善有一瞬的恍惚。她起身張望,很容易就看到了那隻手,人背對她坐着,沙發邊上放了件眼熟的湖綠色羽絨服。
“應該是打錯了。”怎麼會是杜歸遠,從擇善迅速挂了電話。被無情挂斷電話的杜歸遠站起身,循着從擇善的位置走去。
從擇善手機再次震動,還是剛剛的那個電話。從擇善劃開手機接通鍵的時候,杜歸遠已經走到了她面前。
“沒錯。晚上6點到9點,補習高二數學。”
從擇善腦子裡閃過很多不着邊際的念頭,比方說這是黃喬伊和杜歸遠串通好的整蠱,比方說杜歸遠有個雙胞胎兄弟但是弟弟留級兩年,再比方說她穿越到平行時空了等等。
“你為什麼……為什麼是你?”從擇善被這場面弄得懵懵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先過來吧,坐下說。”杜歸遠揚了揚下巴,示意從擇善跟上。
至于說什麼,杜歸遠還沒想好。
時間倒回到6小時前,杜歸遠接到了表弟朱嘉成的電話,對方神神秘秘的問他是不是放假回來了。得到肯定答複後讓杜歸遠找個沒人的地方,尤其是舅舅舅媽不在的地方再給他打過來。
杜歸遠不知道朱嘉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疑惑地問:“家裡現在就我一個人,你要幹嘛直接說吧。”
“我今天下午學校放假,晚上想住你家。”
“行啊,你放學直接過來呗。”
“我媽給我找了家教,晚上要給我補課。”
“那你補完課再過來呗。”門鈴響了,杜歸遠開門接了外賣,優哉遊哉地回應。
朱嘉成壓低了聲音說:“我不想補課。今天有個同學過生日,我們早就約好了一起吃大餐然後去網吧。”
“啊……”杜歸遠拖長尾音,裝作聽不懂地說:“所以呢?”
朱嘉成是趁午飯時間躲在廁所給杜歸遠打的電話,他怕再說下去被值班老師抓到帶手機上學,拉攏杜歸遠的話術漸漸沒了耐心說完,“幫幫忙吧我的好哥哥。我跟我媽說了我在外面補習,補完去你家。”
“你想讓我幹嘛?”杜歸遠心裡已有預感,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朱嘉成說:“我想你替我去補習。”
“你怎麼這麼敢想。”杜歸遠咬牙。
“哥你先别急眼,不讓你白幹,我給你錢。這個家教一小時八十塊,我給你一小時一百塊,怎麼樣?”
“一小時兩百。”杜歸遠獅子大開口,“我還要給你打掩護,你爸你媽加上我爸我媽四個家長呢,危險程度不亞于給你赴湯蹈火了。”
“一百五,不能再多了。”朱嘉成叫苦不疊,“多一分下周上學我就沒錢吃飯了。”
“一百八,接受不了就去找别人吧。”杜歸遠讓步,但也沒有完全讓。
“行。”朱嘉成捂着心口答應,誰叫他就這一個哥呢。“晚上六點,十二中那邊的咖啡店,我待會把号碼發你。”
“補什麼啊?”杜歸遠想起來問正事。
“數學。你随便找兩張你以前的卷子去吧。”
“這哪能找得到?”杜歸遠無語道。
“不至于吧,你之前的卷子,還有練習冊,不會都當廢紙丢了吧?”
“我意思是我卷子沒錯題啊,補什麼?”
朱嘉成突然就被自己的學霸表哥秀了一臉,無奈地說:“我四點放學,放學後我先去找你把書包給你,你直接拿着我書包過去。”
“記得多帶幾張啊,讓我賺個五六百的好好過年。”杜歸遠叮囑道。
“哼!”朱嘉成想發火想打滾,但是強忍下去了。“你學笨一點,别露餡了。”
下午四點半,兄弟倆成功接頭,朱嘉成從出租車上颠颠的跑下來,把自己書包撂給站在路邊的杜歸遠,交代道:“電話我發你了啊,你倆電話聯系,敬業點昂哥哥,六點以後你就是朱嘉成了,朱嘉成!”
“玩去吧玩去吧。”杜歸遠擡腳攆人,“晚上别太晚,還是得回來睡,你人不回來我圓不回去。算了,我看時間差不多就過去接你,咱倆一塊回去。”
朱嘉成比了個OK的手勢,快快樂樂跳上車。
杜歸遠拎上書包回家,路上看了眼朱嘉成發過來的電話,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這号碼是從擇善的。從擇善的微信号就是電話号碼,他不會記錯。
一時間杜歸遠不知道自己心裡是雀躍多一點還是忐忑多一點。昨天跟從擇善碰面,從擇善對他顯然是回避的态度,杜歸遠很想去見從擇善,但又怕從擇善不自在,因此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糾結了小半個鐘頭,杜歸遠給朱嘉成發消息,說:“要不,我還是不去了。”
朱嘉成登時急了,一口氣給他連發了三條語音轟炸。
“不行不行不行!”
“做人要講誠信!你不能坐地起價!你不能過河拆橋!你不能臨陣倒戈!”
“哥啊啊啊啊!你要去的,要去的,要去的!你不去的話你唯一的可愛的機靈的弟弟就要原地碎掉了嗚嗚嗚嗚。”
沒辦法,拿人手短,杜歸遠提前到了約好的地方。到了沒一會就收到了來自從擇善的短信。他們沒有交換過電話,所以從擇善不知道這個号碼是他的。
杜歸遠遲遲沒有回複,他還沒有做好心理建設,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不會讓從擇善匆匆告辭。終于,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間點,6點鐘,他接到了從擇善的來電,但是沒有接,而是換了自己在大學新辦的号碼打了過去。杜歸遠不知道從擇善看見來電地區的時候會不會想到他。如果她想到他,并且還接了,那是不是說明她并不是那麼抗拒和他相處。
從擇善接電話以後發生的事情就不受他控制了,他完全是憑着本能走過去找她,她一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就決定立刻跟她坦白。
“大概就是這樣。”杜歸遠給從擇善講清楚了事情始末。但是隐藏了自己對朱嘉成的敲詐環節。
“打擾一下,76号,冰美式、檸檬熱紅茶,還有黃油曲奇。”服務生把東西放好,又從托盤上拿下一盤焦糖布丁,輕聲輕語道,“這是本店送二位的新品,請二位慢用。”
“謝謝。”杜歸遠說。“我來得早,随便點了些東西。你吃飯了嗎?”
“吃了。”從擇善看到杜歸遠旁邊的書包,為難地說,“既然這樣,我還是走吧。”
“别,你走了的話,我姑姑的補課費付給誰?你不要這筆錢的話,家長不就知道這節課吹了?我姑姑很兇的。”杜歸遠問,他把矛盾轉移到表弟的家庭和諧和人身安全上面。
“就當我沒來過。”從擇善出主意道,“我跟家長解釋,說我臨時生病了來不了。”
“不太行得通。課沒上成的話我姑姑肯定要問我弟晚上去了哪,她稍微一審就會發現我弟去了商場吃披薩,還去網吧打了遊戲。”杜歸遠否定了從擇善的提議。
從擇善不由得皺眉,她實在說不出白拿這錢的話來,于是把道德包袱甩給了杜歸遠。“我把錢給你吧。”反正你們是一家的,無論錢到誰手裡都橫豎不虧。
“行了,别把這錢跟個球一樣踹來踹去的。沒你想的那麼複雜,你補課,我上課,你拿錢,我走人。沒有人占到便宜,也沒有人吃虧。況且你都為了補課過來了,要是不上課的話,你今晚的時間成本找誰讨呢?”杜歸遠開導道。
從擇善并沒有輕易就被說服,她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是你根本不需要補課啊。如果今天的家教是不認識你的人也就算了,我認識你啊,我們兩個坐在這裡演戲給誰看呢?而且我還會因此賺到一筆錢,這跟我走路上有人拼命往我口袋裡塞錢有什麼分别?很奇怪,很無厘頭,很……荒謬。”
“不,荒謬的不止你一個人。”杜歸遠說。
“什麼?”從擇善不解。
“其實我是被我弟收買了的。”杜歸遠妥協了,一五一十地說,“你一小時荒謬的賺到八十塊,我一小時荒謬的賺到一百八十塊,前提是我得在這幾個小時裡當好朱嘉成才能賺到。”
得知真相的從擇善原地愣住,眨巴着眼睛費力消化這一番話。
“所以,”杜歸遠把香甜焦脆的黃油曲奇推到從擇善面前,狡黠的對她眨了眨眼睛,“從擇善,大過年的幫我賺點零花錢呗,順便逗逗我那人傻錢多的貪玩弟弟。”
從擇善一瞬間慌了神。室内懸着的照明燈散出暖黃的光,從杜歸遠頭頂斜打下來,從擇善看到他睫毛的影子安安靜靜垂在面頰上,像一把會呼吸的小扇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這個狡黠的笑臉像極了少女漫畫裡描畫的不學無術成天闖禍卻帥氣非凡的纨绔,但從擇善知道杜歸遠不是纨绔,也沒有成天惹是生非。今天這個局面,隻是機緣巧合之下為了圖個樂而搞出來的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
從擇善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調皮搗蛋過,更不要說跟人共同合謀一場惡作劇了。内心的小孩早已按耐不住,興高采烈地要跳出來點頭答應。從擇善确信杜歸遠不會跟旁的人提起,她也不會。這場惡作劇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其中的刺激和樂趣也隻有他們兩個人彼此分享。
但是殘存的最後的理智反複盤問自己,真的可以嗎?真的能嗎?真的要嗎?她坐在這裡舍不得走,究竟是因為這個惡作劇有趣,還是因為陪她玩的人是杜歸遠?亦或是,正是因為陪她的人是杜歸遠,所以一切都變得有趣起來。
“從擇善?”杜歸遠看從擇善久久沒有反應,便喚了一聲。其實從擇善并沒有猶豫太久,但是杜歸遠幾乎是說完話的下一秒就開始反思自己是否過于強人所難,動機是否太直白,從擇善沒有說話是不是在想怎麼體面地拒絕他然後離開這裡。他想開口說算了,但是從擇善卻開口了。
“把錯題拿出來吧,朱嘉成。”從擇善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過去十五分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