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白心想,那所謂的美人公子就該如此,神清骨秀,軒然霞舉。
明曉也一下子冒不出聲來,他早就沒了先前和歧白說話的話唠勁,估摸着也是覺得這些小事有些叨擾大祭司,低着頭,嗫嚅着:“扶逐大人,我們……明黎撿到一隻小崽兒,開了靈的。”
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迸,聲音也更輕了
扶逐像是早已料到,好平淡地“嗯”了一聲,眉眼沉寂,向他拂過手來。
明曉還當扶逐要揉他腦袋,緊張地閉了眼。結果摸頭倒是沒有,掌心的小白團子卻沒了。
明曉局促地搓了搓指。
而那邊,歧白感覺自己倏然騰空,下一秒,他瞪大着眼睛,眼睜睜瞧着扶逐令他翻了肚皮,又用冰涼的指腹撫過他的兩頰。
他到了扶逐掌心,才發覺這仙人般的大祭司生得高挑清瞿,湊近了瞧,可不如遠處見的那般好親近,隐隐散着不可冒犯的威壓。
扶逐歎了口氣,他的音色也是冷的,語氣倒是和緩,如霜雪雜了春陽:“……是一個小族的妖崽子。”
明曉瞪大了眼:“啊?這小族都還有……”
扶逐輕輕地瞟過去一眼,便讓明曉閉了嘴。
明曉後知後覺想起歧白已經聽得懂人話,也不知通不通世故,雖然小狐狸這個年紀還笨得分不清自己的飯碗,但有些族群早熟得很,不能一概而論。
他也覺得這話不該在歧白前頭說,安靜地閉上了嘴。
明曉想。可是妖族的子嗣都這麼稀缺了,怎麼還會有族群的幼崽流落在外?
歧白覺得他們神神叨叨,有什麼不能說,不能讓他歧白知道?
既然他們不說,他也就不好奇了,軟趴趴一條倒在扶逐掌心,祈禱着這大祭司隻是善心大發,要給他尋到父母送回去。
扶逐似乎思緒飄飛了一瞬,灰蒙蒙的眼一直看着歧白,給歧白盯得打了個抖擻,這才回過神。
扶逐這話像是在打發明曉離開:“明曉,你先回去吧。它養在我這裡。”
明曉“啊”了一聲:“您要親自養他麼?您不是過些日子就要去人間了麼?”
“不如還是尋到他的父母,給送回去吧?或者送去潇姨那養?”
他無知無覺地說完,簡直想要扇自己一巴掌。這可是在和大祭司說話,他們狐妖裡最年輕的九尾!他怎麼能這般冒犯?
扶逐沒有在意,側過腦袋,沖他抿出個笑:“不必了,我自有考量。”
“我離開青丘的時候,會把他一起帶走。”
明曉聽着有些不樂意,他想不明白大祭司為什麼總是要去人間辦事。他們妖族行走人間不易,也貪不到什麼好處。
但是他還是乖乖應下,離開的時候尾巴都耷拉着,毛色也黯淡了。
明曉走後,歧白被扶逐放上了茶桌,軟爪啪嗒着了實處,也讓他安心不少。
小妖怪一雙金燦燦的眼,緊緊盯着瞧着那大祭司拎起茶壺,泡茶。
他不懂什麼茶道,隻覺得那茶葉很香。舔了舔唇。
扶逐的動作很慢,也很優雅,一品一蹙皆是畫。想來在人間也該是受人追捧的座上賓。
“噓,燙。”
在他跌跌撞撞在桌子上邁開四肢時,歧白被扶逐摁着鼻尖,引導着坐回了原地。
“明曉喚你做小白……你知道自己的名字麼?”
小白團點點腦袋。他還是幼崽體态,大腦袋一點一點的,憨态可掬。
他的獸身究竟是什麼,扶逐還未說,隻不過借水碗倒影,歧白猜測自己估摸着是貓科。
其實他覺得自己長得很萌。
“那你如今便先叫作小白,至于你的真名……罷了,你既然自己知道,待你化形後再告訴于我。”
他在溫柔的語下吟出一句又一句的話。
扶逐的眼神沒有什麼情緒,但被他以捕獵姿态瞧着的歧白,背後的毛都快炸開了。
他分明沒對自己做什麼。為什麼心慌的要命?
扶逐:“我瞧了你的筋脈,如今你已到化形的時候。”
“靈氣也喂足了,怎麼沒有化形?”
扶逐說着,溫柔地将他抱在臂彎,冰冷的掌心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背脊。
……這位狐妖大祭司安撫着小妖怪的情緒,動作溫柔,耐心至極。
他身上有着濃郁的茶香,祥和甯靜,澀中帶清。可無論如何,都止不下去歧白心中的不定。
歧白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調理好了炸毛。
這隻聰慧的小妖怪認為,這股突如其來的膽戰心驚是大狐妖在散發威壓。
而被認定為壞心眼的大妖怪,扶逐,他的掌心還落在歧白背後,一下又一下地撫着他雪白的絨毛。
于是歧白逐漸放下心來,他其實蠻喜歡扶逐身上的味道,比起說好聞,更像是孩子遇見家眷時的那種心安。
很快,莫要說呼吸還急不急了,他就差把肚皮翻給扶逐揉了。
很可惜,扶逐并沒有那種需要。在歧白安穩下來沒多久,他就拎着小白團的皮毛,往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出來的白狐尾裡一丢。
整整九條。淨雪般的大白尾。
歧白在尾巴裡撲騰半天,好不容易掙紮着爬出來,又被某根調皮的尾巴抵着額頭摁下去。他自然不甘心,又拼命往上一爬,然後重蹈覆轍。
這樣你來我往一番,歧白也徹底失了力氣,趴在絨尾裡冒出個腦袋哈巴狗似的喘着氣。
歧白:“……”
他很惱怒,嗷嗚一聲做抗議。又被毛毛嗆了滿嘴。
歧白絕望地想,身上沾着的或許都不是自己的浮毛了。但他又實在太累,隻好把下巴搭在大尾巴上,先歇會。
他聽話了,那淨雪似的尾也高興,用尾巴尖尖去搔他的下巴,撸他的肚皮。
歧白被撓得舒服,眯起了眼睛,又忘卻了那點仇恨。他不大記仇,脾氣像個軟豆腐。這眼一閉,他又沒瞧着,扶逐垂下眼來時眸中的那丁點詫異。
他的毛色與扶逐的太過于接近,以至于明曉在潇姨那抽了空,帶着大包小包東西回來的時候,一下子沒尋見他。
明曉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歧白。
扶逐大人雖然在修行上着實出色,可畢竟沒養過小孩,怎麼知道怎麼飼養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幼崽?歧白比潇姨那兒最小的狐狸崽子還要小隻。
把這事兒和潇姨念了,潇姨也被他念的耳根子煩,給他收拾了一堆小狐狸用的東西,讓他去給歧白送去。
這些包裹裡,都是小狐狸會用上的玩意。還添上他們小時候玩過的草編球。
明曉喉嚨裡發出一聲類似于"咦"的尖細聲,他邊從包裹裡掏東西,邊偷偷地瞄着大祭司的狐尾。
九尾在狐妖族群裡隻剩下三個。而修煉到如此臻境的白狐狸,哪怕在史書上都是少見的。難得看到扶逐放出尾巴,整整齊齊的九條!
對了,歧白呢?
于是他出乎意料地、在蓬松的雲裡見到了一對金燦燦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