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逐似乎在生氣，指尖挫着掌央的牙痕，沒有說什麼話。

歧白暈頭轉向地爬起來之後，往扶逐掌側去蹭，被那雙冰涼的手推開後，不依不饒又黏上去。

如此數次，直到那青年重重一歎，眉眼舒展開：“牛皮糖似的……像誰。”

扶逐原諒他了，歧白也就把下巴搭在他掌央小憩，時不時享受一下頭頂降臨的撫摸。

凝……轉……運……出。

那典籍的口訣像經文一樣，哪怕他想放松腦袋休息一會，也一直在他腦中徘徊。

打通了的筋脈有些熾燙，讓歧白難免抖了抖眼睫。

這是他的午睡時間，故而也毫無顧忌地就着這個姿勢酣眠。興許是太累了，他睡過去時，還有些半夢半醒。

——于是他也就看見了那個酷似扶逐的身影，捏着他的爪子，似乎往他身體裡送了一些靈力。

他可以感受得到，妖界靈氣瘠薄。

歧白似乎，對天地間的靈氣格外敏感，他能知道現在的靈氣有多少，要汲取幾分也不容易……那其他妖怪是如何修煉的？

……

歧白的這個答案，在扶潇那裡得到了答案。

這位“潇姨”，可是實打實地帶着幾代小狐狸，至于是幾代，歧白倒不太清楚，隻知道明曉十有八九是扶潇帶大的，肉眼可見的親近，是怎麼也演不出來的。

歧白匍匐在草莖間，風動草生，被草葉撓得打了個噴嚏。

扶潇正在帶着“河”一代，學習如何将靈氣凝聚作一團。

小狐狸們零零落落地站着，腦袋耷拉着，一個比一個苦惱。

最先完成這一步的兩隻小狐狸，一隻是那個一看就是個刺頭的河巷，昂着腦袋好不神氣；還有一隻則文靜很多，安靜地站在那兒，她叫河淡，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妖界的靈氣太少，這一輩最有資質的兩隻小狐狸，也隻是能彙聚一層薄薄的氣團來。

扶潇的目光落在那兩隻小狐狸身上，神情難免帶了些哀的惋惜。

生不逢時。她曾經也這樣看着率先吐納完靈氣的明黎。靈氣一日比一日少，能在這樣環境下，這麼快完成這一步的，放在“扶”這代往前，怎麼說也能在同輩中有幾分出息了。

她身為長輩，自然不能把這些情緒帶給小狐狸。很快就把悲傷揀走，笑容挂回唇角的一道彎，她伸出手來，捧着他們的臉蛋肉一搓，溫和地吐一些誇贊的話語來。

明曉今天沒在。在旁邊站的是明黎。

明黎是個悶葫蘆脾氣，嘴跟被鋸了似的，面對讨教的狐狸崽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明黎那冷冰冰的臭臉也在這群崽子面前格外僵硬，腿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去感知、彙聚它就行。”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

沒問出個明白的小狐狸大變臉，在他腿上一啃，揚長而去。

明黎牙一咬腮幫子，眼緊緊閉上了，忍下了這一聲痛呼。

他瞧着一點也不像狐狸，實在太老實，又太木讷了。

身負赤狐的血統，天賦高，又不合群。

歧白看夠了熱鬧，要跑回去了。這時候，扶潇卻像是才發現他一樣，把他捉了出來，要他給小狐狸們示範彙聚靈氣。

那隻熾熱的大手探下來的時候，歧白脊背卻發涼了。他站在小狐狸們眼前，衆目睽睽之下，什麼也做不出來，隻吐了個渾圓的白絮狀球來。

小狐狸們：“哇。”

河巷稚嫩的尖嗓：“……哇什麼？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河巷不願落下風，但也吹不出靈氣這樣多的來，也隻好酸溜溜地說幾句話。扭頭自己暗自努力去了，也不敢被其他小狐狸們看見。

自覺不算孩子的歧白稍有些心虛，尾巴一夾，想溜遠些，又被明黎一掌抓回來。

明黎話語中帶了些猶疑，他和歧白并不太相熟，但好歹也是第一個撿到這個白團的妖：“……你是偷偷自己跑出來的？大人知道嗎？”

他覺得自己仿佛晃了眼，這團子之前都沒巴掌大，是不是長得太快了些？

扶逐當然不知道。

扶逐在屋内的時候，歧白通常是不會自己偷摸溜出去的。隻有扶逐出去忙了，興許是辦事，又興許是兜風的時候，歧白才會跑出來。

他現在說不出話，要解釋去哪兒太麻煩，而他，恰好是一個很怕麻煩的妖怪。

明黎便擡起頭，目光好似有幾分堅毅，他沖着潇姨喊，雲淡風輕地：“潇姨，我送他回去。”

扶潇氣極反笑，怒罵他：“滾蛋，你以為誰不知道你不想幹了，嫌帶崽子煩就把你哥喊來。”

明黎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他終歸年紀小，還是有幾分頑性，也就這個時候特别像狐妖，可惜做的實在太拙劣，叫人一下便看出了。他也知曉扶潇沒有真的生氣，就闆着臉，把歧白放在了草地之中，催促他快些自個兒回去。

小崽子們結束了今天的課程，正在草地上癱着曬肚皮，而明黎則被扶潇揪住了那赤紅色、像一團火的耳朵，低着腦袋在那兒挨訓，隻是臉依舊闆着，活像是做錯的人不是他明黎。

歧白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但沒有看到其中精妙——如何化形。這群小狐狸崽子最先學會的就是如何化形，如今他想要靠偷師學會，怕是不行了，隻能回去問問扶逐。

——期望用他的肢體動作，能讓扶逐看懂他的訴求。

但今夜，他一直沒有等到那一隻仙風道骨的狐妖，直到他靠着軟墊睡着的時候，屋内的燭火還是照舊明亮，也沒有某隻大狐狸衣袍半褪、吹滅那豔火渾燈。

歧白沒怎麼擔心，倒有些可惜。

他今日學的如何使用靈力，卻沒能在今日成功化形，看看自己人身究竟是如何模樣——總歸不該是那群崽子那般小的模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