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虛看着他。
病秧子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話,但沒有說出口。
氣氛一下冷凝,還是燕文霜來打了圓場。
燕文霜:“好了好了……小白是來瞧病的,怎麼這個架勢。”
洪子虛都要被氣笑了,他這下哪還看不出,這是一場鴻門宴,他抹了脂粉的臉蛋都能瞥見臉上的通紅,梗着脖子道:“你是天師?我洪子虛清清白白,并非鬼怪,為何要如此待我?”
歧白睜眼細瞧,他洪子虛背後青白的小鬼就把五官往霧氣裡一藏,嚴嚴實實,不敢被他看到一點。
他再仔細一看,洪子虛身上全是鬼氣,但全是那小鬼散出來的。他本人氣血暢通,竟不是鬼。
這小鬼或許是在他身上待太久了,已經埋入他的骨血,不分彼此。
小鬼還是那個小鬼,隻是位置……已經不一樣了。
歧白眉毛一凝:怎麼可能……
如果是鬼怪大能,歧白确實看不出是人是鬼,但能被小鬼植入血肉的能是什麼大鬼?他入寰天時那小鬼不隻是還在他身上背着,如今怎麼已經融作一體了?
難道他本身有什麼護身寶物,現下丢了?
既然他是人,歧白張了張嘴,還是好心開口:“……你一直不知道?”
洪子虛反問,臉上的粉似乎要往下掉,卻隻是掉了層細塵:“我知道什麼?”
歧白往他身後一指,濃墨般的眉皺着:“……你身後的那隻鬼,快要和你融為一體了……我沒有能力幫你除掉。”
洪子虛似乎又愣住了。他表情比哭還難看,但很快又闆回了臉:
“你開什麼玩笑?”
“他不是鬼?”
這倆人聲音同時冒出,倒是給這新鮮出爐的小天師整得一愣一愣的。
歧白:“……”
兩個人的兩句話,聽着都像演戲。
這類深植于血肉的鬼怪,并非那麼好去除。強行剝離,隻會讓宿主兩敗俱傷。
以洪子虛這具身體,鐵定是活不下來。
這種鬼怪,最好的辦法是除去他的執念,度化除去。
歧白想對這個小鬼多一些了解,他可以傳信給扶逐,但扶逐素來是不輕易動手的,尤其是對付小鬼,歧白也不好腆着臉勞煩,思來想去,也隻好心一瞬:“子虛兄,若要除鬼,便帶我去你的府邸瞧瞧,好了卻執念。”
洪子虛咳嗽了幾聲,他有些不樂意:“歧小公子,你這一開口便說我身上有鬼怪,我是萬萬不可能帶你去我的住處的……”
歧白奇怪,他并不能理解洪子虛在想什麼,有什麼便出口了:“我都能術法定了你的身,你卻不信我有真本事?”
“不出一個月,這鬼能将你整個人吃了。”
洪子虛怎麼說也不肯信,他的表現太奇怪,像是在懼怕什麼。
歧白嚴肅地,指尖捏了一沓符咒,這符咒量别說殺死這個小鬼了,一些大鬼都應付不了:“哪怕你不樂意,這病痨鬼,我也不會讓他留下。”
“到時候,你會跟着它一起死。”
聽到“死”字,這個洪子虛似乎終于有些害怕了,他的身子很奇怪地一抖,想要掙紮着駁斥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出來。
燕文霜跟在旁邊幫腔,他似乎是在看樂子,又似乎是覺得歧白這模樣稀奇,像是小孩在裝大人,慫恿的音也帶着些許暗藏的笑意。
燕文霜翹着腿,瞧不出定點公子哥的樣:“洪夫子,就讓小天師去看看,諱疾忌醫可不好啊。”
洪子虛的嗓音有些澀幹,他念了一整天的書,也不見着有這麼啞:“……好。”
洪子虛擡着眼,看向歧白:“我可以帶你去……”
他說:“但隻有你。”
燕文霜“哎”了一聲。
這混不吝像是全然看不見空氣的冷凝,眉梢一挑:“你老東家不能去?我還有話想和小天師講呢。”
洪子虛臉頰肉一抽搐,他很不情願,但還是勉強維持住了溫和:“公子,那地方容易污了您的……”
燕文霜打斷了他的話,很不耐煩:“别說這些有的沒的。”
他雷厲風行,說什麼是什麼,絲毫不在意自己是個純粹的凡人:“小天師,我派人去跟那倆慫蛋說你先走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他站起身來,一撣衣褶,看洪子虛不動,還笑了一聲,聲音很冷:“走啊,帶路。”
洪子虛虛弱得快要喘不過氣,實在是沒精力再和他掙,隻好拖着步子,慢吞吞往外走。
洪子虛:“……二位請。”
歧白:“……”
少年和燕文霜跟在那洪子虛身後,上了馬車,明媚的臉也皺:“你真要去?”
燕文霜反問他:“我去不得?”
“你是凡人,病痨鬼會沾病氣給你。”
少年大病初愈,好心提醒,扭頭一看燕文霜渾不在意,便也懶得再說,扭臉看馬車窗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