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白很快想到了這個,但他一時不敢回頭,就直挺挺地站在了那兒。
身後有一陣争吵聲,不太真切,潮水般灌到了他的耳裡。細碎的語句,如同碎成屑的紙片,如浪潮般将他撲倒,分明眼前皆是白花花一片,他卻辨不明其中自句,一瞬風就吹散了。
那張幹癟的、年紀很小的臉龐似乎是聽到了什麼,露出了一個很驚恐的表情。他把臉蛋又往門扉裡藏了些,但并沒有走。
他還在聽。
歧白這回膽子大了,扭過頭去看他的身後——隻一眼,便讓他瞳孔放大,吓回了原型。
是兩團身子漆黑的人,口舌鼻皆有,但位置不對、面目可憎。面龐凹陷,膚色土黃,眸有精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位置,這兩個所謂的人渾身上下瞧不見丁點肉,骨外隻一層皮,嘴上卻還在不知所謂的争吵。
随後,原地的少年受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了一團的白絨絨如疾影般一竄,窩在樹杈間不動了。
——樹葉稀疏,堪能遮掩些許歧白的身形。
歧白在讀楓道娘的書時,有學過隐蔽身形的術法。這術法下,哪怕有修為之差,也難被捉見。這個術法格為好用,或許是因為他是神獸,連扶逐也聞不到他。
他化為原型,匍匐在樹上。耳朵一豎,聽着四周的響聲,借枯葉掩飾着,悄悄窺探。
門縫裡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如果這是小鬼生前的回憶,那麼他八九不離十就是這個在門縫裡偷看的、面黃肌瘦的幼童。
漆黑的兩團還在争吵,他們争吵的時候,落葉又被吹回了躺椅,枝桠構成的吊繩顫啊顫。他們對此恍然未絕。
歧白的雙目烏黑,星點的眸光流轉,四處張望着。
這裡大概是找不到什麼信息了,歧白想。
他伏起身子,決定自樹幹蹦躍至屋檐,然後進屋裡頭看看。隻是他還沒來得及這麼做,又聽見了别的聲音:是兩陣腳步聲,一人步履輕而緩,一人則踏地近無聲。
歧白再度念了一遍隐秘身形的法訣,透過葉的間隙望去。
一道他很熟悉,白衣飄飄、道骨仙風,卻是個妖怪,這是扶逐;一道則通身黑,分明無比内斂的氣質,卻讓歧白無端地看見了通身的血氣。
他沒見過這人,但扶逐看着與他頗熟稔。
看見黑衣男子潇灑得很,自來熟地把手搭在扶逐肩上,又被扶逐拂開。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跟上扶逐的步子……這男子,似乎有點微坡?
歧白看得皺了皺眉,但他并不承認,自己是有一些吃醋。
男子質詢:“你确定鴻天裂片在這裡?這隻是尋常一家百姓。”
“扶逐。你要是讓我白跑一趟,下周我可要告假了。”
扶逐淡淡地:“裂片帶來的天災人禍,瘟疫也是之一。”
男子就笑:“你又如何斷定這大鬼死于是瘟疫?為何不是饑荒?”
扶逐不置可否,也笑:“繼續看。”
他倆的拌嘴讓歧白聽得有些雲裡霧裡,他雙目微眯,盯着扶逐被風鼓起的袖擺。
男子突然想到什麼,補充道:“你不是要先找你養的小東西?”
“……”
扶逐看着不是很想跟這個男子多談:“嗯,這附近有他殘留的味道。”
他倆邊說着話,邊往前走,穿過了院子,似乎往荒蕪的田野去了。
直至聲音不再被歧白所捕捉。
——這片鬼冢,竟有如此之大。可見小鬼死時之恨,竟将萬事萬物都得以重現。
他們走遠了,到最後也沒有發現歧白。樹上的小白絨團,一動不動,盡管它分明很紮眼。
鴻天裂片?那便是扶逐想要的東西?為此來到了寰天?歧白想。
他沒有立刻去和扶逐會面——院落裡鬼氣還在波動,執念也還沒播放結束。
歧白這等待并不是毫無收獲:院内的場景沒有重演,而是繼續了下去。
躺椅已經不再搖晃了,形成吊繩的樹枝碎在地上,變成枯碎的幾截殘枝,又像是骸骨,吵鬧的兩團黑霧似乎沒有停止争吵、斷斷續續地從遠處傳來聲響——他們還在吵架,隻是轉換了陣地。
而這個院落裡僅剩的一個“活人”,那雙大而凸的眼睛的擁有者——一個不知道幾歲的瘦弱男童,跌跌撞撞地跑出來,邊咳嗽着、邊倚靠着躺椅哭。
他也沒哭出什麼來,隻是聽見斷續的咳嗽,如破風箱般難聽。
随後,一個少年人從門口踱步走來,他長得很清俊、瞧着也還算健康,隻是也咳嗽着——不過錦衣紅面,想來衣食都不錯。
他們似乎是朋友,少年想要寬慰一下這個孩子,他的掌心撫摸着孩童的背脊,卻在下一刻被兇狠地拍開——
這段劇情戛然而止,不是因為沒有後續了,而是那少年發現了歧白。
那少年扭過頭、目光死死盯着他,眼睛陰鸷而又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