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擡起頭來。”太宰輕聲道。
中原中也依言擡起頭,眼神中還帶着幾分迷茫和不解。
“看着我。”太宰微微直起身子,與中原中也平視。
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中原中也能清晰地看見太宰臉上每一根細微的毛孔,能感受到他說話時呼出的溫熱氣息。
“我讨厭你,中也。”太宰治看着他,認真地說,“但是,我更讨厭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痛苦的你。”
“那太遜了。”
“因為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人類的身份,所以感到痛苦、迷惘,最終像魏爾倫那樣走向瘋狂,精神變得支離破碎,偏執過激……中也變得不像中也——這種事情太遜了。”
“所以我安排了一切。”
中原中也微微張開口,想要說什麼,卻發現所有的話語都卡在了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有辦法讓你從頭到尾都不參與這件事,或者編一個中也你是人類的消息騙過你……但我沒有那樣做。”
太宰低頭看向中也,一雙眼睛透過輕薄的煙霧,閃爍着不明的光芒。
“因為我想讓你自己發現真相。”他說道,“中也是人類,還是實驗體。這個問題的答案要你本身去發掘。而且,讓你自己選的話,你也不會選擇其他的方式吧。”
“是吧,中也?如果我瞞着你消除了一切有關你來曆的證據,或者替你安排好了一切,你會是什麼反應?”
中原中也愣了一會兒,他細想了一下太宰口中的情形,然後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的聲音很低,但十分堅定。
“我的命運我自己掌控,我才不要聽你的安排。”
“如果你敢那麼做……”中也低聲道,“絕對要殺了你。”
“我就知道。”太宰聳了聳肩,顯然對中也的答案并不意外。
“當然,還有一點,謊言終究是謊言,總會有被拆穿的一天。為了維持一個謊言,往往需要用更多的謊言去掩蓋,就像一場沒有盡頭的惡性循環。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東西,就像建在腐朽木頭上的皇宮,無論外表多麼富麗堂皇,也隻是空中樓閣,随時可能坍塌。我不可能為了區區中也,就費盡心思和精力去做那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順便一提,我讨厭中也不是因為中也不是人類,不如說,不管中也是不是人類,我都最讨厭中也了!”太宰強調道。
“……啰嗦。”中也重新把臉埋在太宰頸肩,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音。
“我也……最讨厭你這家夥了……”】
安靜,非常的安靜。靜得仿佛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就像被暫停了的影視劇,除了能看到演員的神态,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沒有人說話,氣氛凝滞。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一般,人們的眼神遊移不定,彼此間流露出尴尬的窘态。
你們那是讨厭對方該有的态度嗎?我都快不認識讨厭這個詞了!!
而且,你看看你們說的那是什麼話?
‘miracle’(奇迹)。
究竟誰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讨厭的人啊?
太宰治的話翻譯過來不就是在說,“中也,你是我的奇迹。”嘛。
這确定不是告白?都黏糊到那個程度了,還标榜說最讨厭對方,這種行為簡直是詐騙!
立原道造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他感覺自己承受了一個直男不該承受的重量。
雖然沒人敢光明正大地注視中也,但那仿佛彼此心知肚明,無需交流的默契,堪比無孔不入的目光,讓中也感覺被人圍觀了。他忍不住臉紅如血,從脖頸到耳根都燃燒了起來。
中也努力避開視線,把目光投向地面,希望自己能夠隐身消失,成為一道蒼白的背影。但是不管怎麼努力,那種羞窘的信号依然毫不客氣地透露出來。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能看到它,都在嘲笑它。
那種讓人無法自拔的尴尬狀态,那伴随着身體發熱導緻的面頰绯紅,心跳不已,仿佛有數不盡的蝴蝶在肚子裡翻飛。中也的手心變得濕漉漉的,仿佛沐浴在一片蒸騰的薄霧中。
中也終于忍不住了,他擡起頭,堅定地看向圍觀的人群,眼神中帶着一絲無奈和怒意。他大聲喊道:“幹嘛啊!看我幹什麼?那又不是我!”
這聲音仿佛炸雷一般,在大廳回蕩,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中也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仿佛被雷擊中一般,一時間竟然無法反應。
“咳咳!”
“咳咳!”
“咳!”
空間内響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像是海浪激蕩着船隻。
顯然大部分人都因為過于明目張膽地看八卦的視線被主人揭穿而感到不好意思。
一片咳嗽聲中,中也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他有些沙啞地說:“你們想說就說,我又不是不讓你們說話。”
咳嗽的聲音停止了,但是現場依舊沒什麼人開口說話。
且不說之前中原中也剛剛發了一通脾氣,很多人還沒能從直面□□首領的威壓中恢複過來,難以用平常的心态面對中原中也。就說目前他們正在觀看的是‘中原中也’的隐私,就算不是當事人,但他們是共用着一個名字一張臉的同位體。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當着人的面讨論平行世界的自己的绯聞,這種事情怎麼想怎麼怪異。就跟八卦的對象就在旁邊一樣,在場的人還沒有心大到那個程度。
鋼琴師幹咳一聲,試圖緩解現場的尴尬氣氛。
“太宰君……還挺會說的哈。”他幹澀地說了一句,而後發現自己的這句話簡直就像在給中也的惱羞成怒添了把火,往熱鍋裡澆油。
鋼琴師忍不住在心裡大罵自己的嘴賤,幹嘛要在這種場合說這種話?他看着旁邊處于石化狀态的人群,冷汗開始冒出來。他這個話題開得簡直就像在中也的槍口上跳芭蕾舞,這種刺激感讓他欲哭無淚。
然而,就是這樣一句話,卻像是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的魔盒。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看八卦的人們瞬間把思想包袱扔到了一邊,從石化狀态恢複了活力。他們像是打開了開關一樣,争先恐後地開口說話。
“呐呐,太宰先生是在對中也先生表白吧?很明顯就是在表白吧。”
“太明顯了,我簡直都要看不下去了。”
“而且太宰先生不是說最讨厭中也先生嗎?果然最讨厭的人就是最在意的人!”
“沒錯沒錯。”
“太宰先生竟然是用‘miracle’這個詞來形容中也先生……”
……
在座的幾位女士就像是在談論着一部熱門的戀愛劇,興奮地分析着每一個細節,恨不得把當事人抓到面前,用放大鏡放大他們的内心。
各位男士看着她們熱情洋溢的面孔,感覺自己像是被抛棄在孤島上的人,完全無法融入她們的氛圍。
感情八卦的刺激,讓這些人的腦子都秀逗了?一個個都語不驚人死不休,仿佛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不管怎麼說,你們讨論的對象都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是殺人不眨眼的恐怖分子。而且現場除了她們還有很多□□内部的人,就連被八卦的對象也在現場,你們就不能收斂着點嗎?
不過,眼看着加入八卦陣營的女性也有來自□□的成員,男士們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畢竟他們可不想因為一句無心之語,就被那些磕CP磕得瘋魔的女性們拉下場。
“不一樣……”森鷗外輕輕地說了一句。
“什麼不一樣?”敦有些疑惑地問道。
森用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那是一種習慣性的動作,就像在思考的時候會有人習慣性地撥弄頭發。他停下手,擡起眼睛看着銀幕上相互依偎的兩人,表情深沉而複雜。
“這個太宰和我們世界的太宰在處理中也身份這個問題上,态度截然不同。”
他沉穩而緩慢地闡述,“在平行世界,太宰很明顯是以中也的意志為中心行事的,不管他要做什麼,都沒有違背過中也本人的意志。引來魏爾倫也好,來到研究所也罷。太宰所做的選擇,都隻是在将中也好奇的真相推到他面前。歸根結底,那是中也的選擇,他選擇調查自己的身世,于是太宰順手推舟,把中也想要的真相放在他面前。”
敦的眼睛漸漸變大,他已經意識到森鷗外想要說的是什麼。
森鷗外繼續說道:“無論是哪個世界的太宰,對中也的喜歡都是顯而易見的。然而,在我們這個世界,太宰面對中也的身世問題時,卻選擇了截然不同的做法。他選擇的是隐瞞和銷毀,抹除了幾乎一切能證明中也不是人類的證據,選擇了平行世界的自己絕對不會做的那個糟糕選擇。如果不是書的出現,可能中也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來曆。”
森鷗外輕輕歎了口氣,然後擡起頭,看向無垠的空間深處。
“為什麼同一個人,面對同一件事,會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書,你能解釋一下嗎?”
仿佛是被針紮破的氣球,所有的聲音突然間消失了。
鋼琴師的指尖停在了半空,女士們的議論聲也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森鷗外的身上。他的話就像是一把鹽撒進了一鍋滾燙的油裡,讓原本熱鬧的氛圍瞬間變得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