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落在芥川龍之介臉上,又鹹又熱。
這一刹那,仿佛有什麼東西穿透了芥川的心,他瞪大了眼睛,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妹妹……哭了……
銀……哭了……
因為自己,
再一次因為自己……
芥川的雙手緊握,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鮮血順着他的手指流淌下來。
心髒仿佛被人緊緊攥着,用生鏽遲鈍的鋸子來回切割,心髒被拉扯得血肉模糊,
疼啊,疼得厲害。
他捂住胸口,試圖用疼痛來掩蓋内心的絕望。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那份絕望和悔恨始終萦繞在他的心頭,如同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對……對不起……”
芥川龍之介的聲音顫抖而嘶啞,每一個字都帶着無盡的痛苦和悔恨。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斷地重複着,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變成了哽咽。他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流過臉頰,滴落在地上。
“不是,不是哥哥的錯。”芥川銀哽咽道,“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我不應該瞞着你的。”
“加入組織之後的經曆也好,和太宰先生的初見也好,哥哥離開後我的經曆也好……我不應該瞞着你的。”
她原以為瞞着那些不堪的經曆是為哥哥好,若是讓哥哥知道她過去的經曆,一定會痛苦、自責、悔恨,于是她想當然地對芥川龍之介隐瞞了那些事情。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人應該向前走,況且,一直沉溺于過去的無能和恐懼中,未免太軟弱了。
所以,她從來不對哥哥說起自己過去的經曆,因為那并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她過去的職務是首領秘書,絕大部分涉及到太宰先生。可是哥哥對太宰先生的意見很大,而她卻真心實意地感謝着給予了她幫助,并且悉心教導她的太宰先生。
她既不想在哥哥面前提及太宰先生讓他難受,又不想聽别人對太宰先生的诋毀和揣測,于是幹脆不讨論與太宰先生有關的話題,連帶着連在□□那些年的經曆也一并成為兩人聊天話題的禁忌。
她就是這麼想的。
可是哥哥眼裡看到的或許不是這樣。
在哥哥眼裡看到的是什麼樣的呢?
芥川銀試着用芥川龍之介的角度看待整件事,然後便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的噴薄。
她的心一陣陣地抽痛着,就像心髒被活生生挖了一個缺口,簌簌地往裡灌冷風。
“對不起……”
這一次說對不起的人是芥川銀。
“我不怪你,哥哥。這次我不會再瞞着你了,你想知道的一切,一切我都重新告訴你。”
周圍的衆人沉默地看着這一切,他們能夠感受到芥川兄妹的痛苦和悔恨,卻無法開解他們。
分别的那幾年,在兄妹兩人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裂痕,并不是簡單就能修複的。尤其是芥川龍之介,失去妹妹的陰影讓他夜不能寐。這份恐懼,即使兩人重逢也從未消解,他總是害怕着,害怕再一次失去妹妹。
妹妹真的回到我身邊了嗎?妹妹真的原諒我了嗎?妹妹還會再次離開嗎?
這樣的恐懼總是時不時地盤踞在芥川龍之介的内心,以至于到現在他都有一種不真實的虛幻感。
因為銀回到他身邊的原因,并非是他向銀證明了自己,而是,出于妹妹對哥哥的擔憂,才回到他的身邊。那麼,等到書的危機結束後,銀是不是又會再次離開?這一次,他還能留住妹妹嗎?
芥川不知道答案。
尤其是在他旁敲側擊問過銀幾次,有關于過去在港口黑手黨的經曆時,銀總是三緘其口,他便更加不安。
為什麼不告訴在下?是在下不值得信任嗎?在下做得還不夠?過去發生了什麼?在下要如何取得妹妹的信任?
一個又一個疑問積壓在芥川龍之介的心頭,越思考就越在意,長久以來的悶在心裡,讓他對這個問題格外敏感。那份情緒就像不停被填充的氣球,他每次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都往氣球裡加了一份空氣,然後,在見到妹妹因為自己的失職險些遭遇不測後,徹底崩潰。
長久以來的猜測成了最壞的那個結果。
他意識到,自己對妹妹的傷害是無法挽回的,他的自私和無知給妹妹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和危險。
如果沒有太宰治,他将再也看不到妹妹。
銀會死。
銀會遭遇很可怕的事情,然後死在鐳缽街那個地方。
而造成銀死亡的罪魁禍首,正是自己這個不稱職的哥哥。
這就是芥川龍之介無法原諒自己的原因。
想到這裡,芥川銀眼眶泛紅,她緊緊地抱着芥川,為自己竟然現在才發覺哥哥的不安感到悔恨。
芥川銀深吸一口氣,呼喊道:“書,能麻煩你把我和哥哥單獨隔成一個空間嗎?有些話,我想單獨和哥哥說。”
『可以』
書滿足了她的要求。
微弱的光芒一閃而過,眨眼間,面前便失去了兄妹兩的蹤迹。
“他們去哪兒了?”中島敦遲疑地問。
『走廊兩側的某一間房間。』書回答道,『最開始跟你們介紹過,如果不想在這裡觀影,也可以去單獨的房間内觀影。這個規則随時成立,房間内也有可供觀影的設備,不用擔心錯過劇情。』
“真智能啊。”立原道造小聲嘀咕了一句。
『再次提醒一下大家,由于大部分的能量都用于保護世界,維持現有體量的空間已經是我的極限,希望大家注意情緒管理,文明觀影,不要再破壞觀影空間。』
書一邊說,一遍修複被毀壞的建築。等它的話音剛說完,整個空間又變回起初煥然一新的樣子,一切井然有序,完全看不出被破壞的痕迹。
“好厲害啊。”宮澤賢治張開嘴,驚訝地看着這神奇的一幕。
谷崎直美好奇地用手戳了戳地面,原本被毀滅的地闆竟然又再次出現,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物質。
“說起破壞,請問下為何芥川君和中也君能使用異能力呢?”森鷗外溫和地問,“我們的異能力,應該都在進入這個空間的那一刻就無法使用了吧?”
他在最開始就試過召喚愛麗絲,可惜并沒有成功,剛剛芥川大鬧的時候,他也嘗試了召喚,可惜依舊以失敗告終。
可是中原中也卻能在空間内毫無阻隔地使用異能力,芥川也能引起異能暴動,這特殊的情況容不得他不多想。
不僅是森鷗外,其他同樣無法使用異能的人同時用好奇的眼神看着虛空,想要一個解釋。
書沒有隐瞞。
『異能力是從靈魂誕生的屬于異能者本人的能力,空間隻能限制無法讓其消失。隻有連帶着諸位的靈魂一同消滅,才能抹除各位的異能。』
『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按理說在書的限制下,諸位絕不可能掙脫書的壓制。但芥川先生是書的持有人,掌握着部分書的權限,所以,在他情緒失控,靈魂震顫的情況下才能突破這份限制。』
『鑒于這次事件,本書已經重新彌補了漏洞,對芥川先生和中島先生兩位書的持有人做了進一步限制,将對異能力的壓制設置成為了最高級。請諸位不用擔心,後續基本上不會再有類似事件發生。』
“哎?我也是?”聽到自己的名字,中島敦無措地搖了搖頭,“可是我剛剛試過了,根本用不了異能。”
“這種壓制就像封印,隻有突破封印才能使用異能,敦君的情緒起伏沒能突破封印,自然感受不到異能。”森鷗外解釋道。
“不對,你還沒解釋完吧。”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意有所指地說道。
“芥川先生是在情緒波動的情況下才能使用異能力,可是這位,”他的目光落在中原中也身上,眼眸深邃,“中也先生從一開始,就沒有被限制異能力吧。”
“啊?”
“什麼?!”
“唉?”
“不會吧!”
此起彼伏的驚歎聲響起,衆人的目光下意識地集中在中原中也身上,露出驚愕的神情。
中原中也端坐在椅子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驚訝,沒有慌張,沒有反駁,就仿佛面對陌生人的信息那樣平靜。
“中也,是這樣嗎?”阿呆鳥忍不住問道。
“嗯。”中原中也淡淡的應了一聲。
“哎?為什麼?”
中原中也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緩緩地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書清楚吧。”
他說得是實話,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異能力沒有受到限制。他是第一個進入觀影空間的人,根本不覺得有問題。後面陸陸續續地進來人,大家突然來到陌生的地方第一反應就是使用異能,卻發現異能根本用不出來。中也發現這個情況後,也就沒提自己能使用異能的事情。
畢竟,所有人都不能使用異能力,唯獨自己能使用異能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中原中也原本以為是因為自己不是人類,所以不受到限制。但是在看到魏爾倫和蘭堂都無法使用異能力後,意識到這一點也不是根源。
究竟為什麼他能暢通無阻地使用異能,他也很想知道。
出乎預料的是,書給出了令所有人震驚的答案。
『本書也不清楚中也先生能夠無視本書限制的原因。』書說。
“哈?”
“開玩笑吧!”
這個發言又一次引發了大多數人的驚訝。連書都不清楚中原中也無視限制的原因,這真的不是開玩笑嗎?那可是書,關系到世界存亡的存在。
“亂步先生,你能看出什麼嗎?”谷崎潤一郎把求助的目光投注向在場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
江戶川亂步摸着下巴,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擺了擺手。
“又是一個看不清的答案,總之,是太宰治的手筆沒錯。”
“哦哦哦,太宰先生啊。”
“原來是太宰君。”
“既然是太宰君幹的,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衆人聽到江戶川亂步的回答,紛紛放棄了繼續追尋答案。他們對太宰治在中原中也身上做手腳已經見怪不怪了,反正不管做什麼,絕不會害中也就是了。
就連其他人也認同地點了點頭。
國木田看着一臉恍然,然後又很快恢複淡定的衆人,嘴角抽了抽。
就這麼簡單放棄了追尋真相,也太松懈了吧。
而且在場所有人都沒有異能力,唯獨一個□□首領能沒有限制地使用異能,作為敵對組織的人放心得也太快了吧!萬一中原中也起了歹心,大家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會被他殺死了!這可是關于組織和大家生死存亡的關鍵問題!如何限制他的異能力才是大家應該關注的焦點吧!
“安心啦,國木田。”亂步看着國木田越來越緊繃的臉色,說道,“帽子君不會對我們動手的。”
“而且,他擁有異能比其他人擁有更好一點。”亂步瞄了一眼一無所知的中島敦,意有所指似地說道,“畢竟,他可是能徒手制服老虎和猛犬的人。”
如果他推測沒錯的話,中島敦也會有異能暴動的風險。能制服月下獸的人本就屈指可數。如果到時候,敦和芥川作為書的持有人,同時釋放了異能,又控制不住自己,要是沒人阻攔,觀影空間可就真的毀了。
“總之,繼續往下看吧。”亂步搖晃着腦袋,重新坐在嶄新的觀影椅上。
聽到他的話,大家也陸陸續續地就座,再次把注意力投射在正前方碩大的銀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