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在黑夜中潛行，卻不被黑暗所染。可以在白晝中現身，卻不與日光相悖。武裝偵探社，便是這樣一個獨特的存在。”森鷗外如是說。

聽森鷗外梳理完了整件事的脈絡，另一個問題卻依然積壓在中島敦腦海中，在心底萦繞不去。

“可是，森先生，這樣做難道不會在黑手黨内部引發不滿嗎？”

中島敦懷疑地問：“黑手黨是追求利益的組織，不說組織内的大家對官方和偵探社是否仇視，可是大家應該很難忍受和政府為伍吧，更何況這麼做勢必要把組織的利益分出去。這種事，您要如何說服部下？”

他清楚地記得，當森先生還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時，太宰先生就是利用森先生與官方組織過從甚密、涉嫌與敵對組織MIMIC勾結，甚至他的前身是軍醫等種種問題，逼得森先生不得不舍棄部下，獨自與MIMIC對峙，最終走向“死亡”的結局。這足以說明，在黑手黨内部，對官方的仇視情緒有多麼強烈。

然而，森鷗外似乎對此早有預料，并為此做好了準備。

森鷗外微笑着搖了搖頭，反問道：“敦君為什麼會以為我要舍棄組織的利益？”

“我深愛橫濱這座城市，包括其中的Mafia。我的目标是保護這座城市，讓它免受混亂和沖突的困擾。與官方合作，并不意味着我要舍棄組織的利益，相反，我們可以借此機會為黑手黨争取到更多資源和保護，讓組織得以生存和發展。”

“三刻構想需要的不是港口黑手黨，要的是黑夜。隻要能夠掌控黑夜的秩序，任何一個黑手黨都行。那麼，為什麼不能是□□？”森鷗外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雖然短期内可能需要做出一些讓步，但從長遠來看，這對組織是有利的。一旦成為三刻構想的一部分，為了維持城市的穩定，官方基本不會再對港口黑手黨出手。不會被官方清算的黑手黨組織，敦君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意味着港口黑手黨将獲得官方背景，成為政府認可的組織。”中島敦順着森鷗外的話說下去，越說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禁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森鷗外。

“看來敦君完全明白了呢。”森鷗外輕笑一聲，繼續道：“這個世界并非非黑即白，即使加入了三刻構想，即使我和福澤殿有着共同的老師，但并不意味着我們會放棄各自的立場和原則。在不影響三刻構想實施的情況下，我不可能會把組織利益拱手讓人。”

“至于敦君所說的部下的不滿，我倒不是很擔心這個問題。因為首領的命令高于一切，而且……”

森鷗外睜開眼睛，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然後勾唇一笑，“這樣的計劃并不會被部下們反對，要說為什麼，因為大家如我一般，都愛着這座城市吧。”

“我說的對嗎？中也君？紅葉殿下？”

“對。”中也和紅葉同時開口道。

“森首領。”中也望向森鷗外，目光堅定地說：“我信任您，也信任組織。您做出的決定，一定是為了港口黑手黨更好的未來。所以，哪怕我知道了三刻構想的存在，也會全力支持您。”

“妾身也一樣，會全力支持首領的決定。”紅葉微笑着點頭，表示自己的态度。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反對的聲音，雖然一開始可能有些難以接受，但在聽完森鷗外的解釋後，他們都明白了這個決策的深遠意義。

沒有反對的理由，不管從部下的身份來看，還是從□□的立場來看，又或者是從橫濱的現狀來看，三刻構想對港口黑手黨而言都不算一件壞事。

中島敦聽得出神，他從未想過森先生會有如此深遠的計劃和目标。他感到有些震撼，同時也對森鷗外的智慧和遠見感到欽佩。

“雖然聽上去是非常不靠譜的構想，但是意外地适合橫濱這座城市。可惜，再好的理論也在現實的沖擊下蕩然無存。”鋼琴師發出感歎的聲音，“現在的橫濱說是三足鼎立，不如說是隻有官方和我們□□兩方勢力在維持着微妙的平衡，偵探社根本不足以維持這種平衡。他們更像是在縫隙中求生存。”

“因為港口黑手黨發展得太快了。”森鷗外苦笑一聲，“就像太宰君自己說的那樣，三角形有一條邊的長度太長了，就會産生變動。港口黑手黨就是那一根沒有約束，肆意生長的直線。”

“自從太宰君成為港口黑手黨的首領之後，港口黑手黨就以指數般的增長速度擴張着勢力範圍。三刻構想早已經被打破了。”森鷗外慢慢闡述着港口黑手黨的現狀，并着重強調了太宰治的存在，“别說三刻構想，要不是港口黑手黨占據橫濱所有勢力，容易引起政府和國外勢力的聯合打壓，引起更大的動蕩，太宰君或許能将整個橫濱變成他的一言堂吧。”

雖然現在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啊，那其實三刻構想也不是非要不可嘛。”阿呆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現在的橫濱也沒有很亂吧。”

“阿呆鳥，你還沒想明白呢。”鋼琴師頭疼地捂了捂腦袋，“現在可不代表之後，還記得之前中也被關押的時候，組織内發生的動亂嗎？裡面就有官方的手筆。”

“說人話。”阿呆鳥聽得有些頭暈。“有又怎麼啦？我們又不怕他們。”

“怕不怕是一回事，天天被人盯着又是另一回事。他們是不可能看着組織和他們平起平坐又一家獨大的，現在是騰不出手，也沒那個精力，私底下一定想方設法地想要削弱組織的實力呢。”鋼琴師解釋道：“比起三刻構想裡不會被官方限制的黑夜，組織更像官方的眼中釘，肉中刺。做夢都想從我們身上扯下來一塊肉。”

“大家是敵對勢力，私底下互有動作是很正常的事情。關于這一點，港口黑手黨也在政府内部收買了不少人吧。”

坂口安吾承認這一點，卻也表示，“至于削弱港口黑手黨，完全是出于為了城市的穩定考慮。而且因為港口黑手黨勢力過于龐大，根本無法一次性鏟除，就算逐步削弱其力量，也很容易暴露意圖，引發更大的動蕩。為此，政府目前的策略隻能是和你們保持合作，借助你們的力量，維持橫濱的穩定。”

“不過比起三刻構想的穩定還是差了許多，上次你們□□内亂，引起了城市多大的動蕩，你們自己也該心知肚明吧。”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眼中閃爍着銳利的光芒。

在過去的幾年裡，政府确實是礙于書引發的紛争和港口黑手黨的勢力過于龐大而毫無進展，即使想削弱港口黑手黨的勢力，也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如願。

這一切，恐怕又是太宰治在從中作梗。

【病房外傳來鳥鳴聲，輕快的叫聲劃破了甯靜。陽光透過樹影打在地面上，空氣中彌漫着勃勃生機。

芥川龍之介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視線還有些模糊。他的身體十分虛弱，每一次呼吸都要消耗巨大的力氣。

過了一會兒，視線漸漸清晰起來。

病房裡彌漫着淡淡的藥味，陽光透過白紗窗簾，灑在病床上，帶來絲絲暖意。

病房内隻有一個人，一個他絕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太宰治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正低着頭專心地削着手中的蘋果。

蘋果皮在刀刃下微微屈曲，卻始終沒有斷開，一圈圈蘋果皮如同紅色的絲帶般輕輕飄落。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蘋果香味，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太宰治的身上，将他的輪廓勾勒出一層金邊，整個人仿佛被神明溫柔地擁抱着，看上去非常柔和。

“入水～是很輕松的自殺方式～～”太宰治的口裡哼唱着不成調的奇怪歌詞。

芥川龍之介瞪大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驚異和困惑，似乎在試圖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蘇醒，太宰治擡起頭來，将目光投向了他。

那一瞬間，兩人的視線交彙。

“你醒了。”太宰治的聲音平靜而溫和，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太宰先生。”芥川龍之介發出嘶啞的聲音。

太宰治擡起頭，微笑着看着芥川龍之介，眼神裡帶着一絲戲谑和狡黠。

“看來你恢複得還不錯，前一天和小銀聊了很久吧。”

看來芥川銀把自己的遭遇都跟他說清了，要不然芥川龍之介不會是這個态度。

想到妹妹告訴自己的事情，還有妹妹的遭遇，芥川龍之介心頭一緊，再次生出惶恐不安的心緒。

如果沒有碰到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那妹妹就……

“太宰先生，我……”芥川龍之介剛想表達感謝，卻被太宰治擡手打斷了。

“如果是感謝什麼的話就不必了。”太宰治像是揮趕蒼蠅那般擺擺手，一臉的不在意，“我可不想看到你那副撲克臉對我說謝謝，怪讓人掃興的。隻是走在路上看到了垃圾，髒了我的眼，順手清理了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怎麼能不放在心上？在下的妹妹差點就！

芥川激動地想要坐起身，卻被太宰治輕松地鎮壓了。

太宰治的手指抵在芥川龍之介額頭上，微微用力，把他按了下去，用一種說教的語氣說道：“不用這麼激動，年輕人就應該珍惜自己的身體，不然以後老了可是要後悔的。”

芥川龍之介乖乖地躺了下去，眼睛卻執拗地盯着太宰治。

“真是頭疼。”太宰治歎了口氣，手指揉捏着鼻梁，露出苦惱的表情。

“如果你為了這種小事，就對我感恩戴德，說些不符合你性格的黏糊糊的話，隻會讓我感到反胃。還是說，你是特意說這些來惡心我的？”

聽到這話，芥川龍之介的臉色微微一變，他低下頭，輕聲說道：“對不起，太宰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好了，不用這麼拘謹。”太宰治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就着削好的蘋果啃了一口。

清甜的汁液在口腔中四溢開來，甘甜與微酸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味道。

味道還不錯。

太宰治又多啃了兩口。

芥川龍之介看着太宰治手中的蘋果，遲鈍的思緒有些卡殼。

有那麼一瞬間，他還以為太宰治是給他削的。

想到這裡，芥川龍之介的臉不禁紅了起來。

太宰治看着芥川龍之介變幻的臉色，嘴角微微揚起，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他故意放慢了吃蘋果的速度，一邊咀嚼着，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道：“我對着你開了三槍，除了最後一槍被你擋下，另外兩槍都貫穿了你的身體……對此，你就沒有想說的？怨恨，痛苦，什麼樣的情緒都可以，跟我說說你的感受如何？”

芥川龍之介愣了一下，随即輕輕搖了搖頭。

“在下……并沒有怨恨太宰先生。”芥川龍之介用沙啞的聲音輕聲說道，“如果不是太宰先生和中也先生及時趕到，妹妹就會……”

接下來的話他說不下去，也不敢說下去。

“所以，你不怨恨我開槍打你？”太宰治挑了挑眉，追問道。

“在下知道，那時候的太宰先生……并不是真心想取在下的性命。”芥川龍之介的眼神非常笃定，“太宰先生并沒有殺氣，如果太宰先生真的想殺了在下，在下……恐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哦？是嗎？”太宰治似笑非笑地看着芥川龍之介，“你還真是了解我呢。”

“而且，”芥川的眼眸低垂，肩膀顫抖着，聲音中帶着無盡的悔恨和自責。

“在下讓妹妹陷入困境，差一點就永遠失去了銀，在下是一個無能的罪人……在下的性命無關緊要，唯有妹妹，唯有妹妹的安危才是重要的事情。在下并不怨恨太宰先生，太宰先生救下了妹妹，即使向在下索要生命，在下也絕不會推辭。”

“是嗎？真是感人肺腑的話。”

太宰治撐着額頭，一副深受感動的樣子。

可是下一秒，他快速抓起床頭櫃上的水果刀，快準狠地對着芥川龍之介的腦袋紮了下去。

芥川龍之介瞪大了眼睛，下意識驅動異能力阻擋攻擊。可是布條在觸碰到刀刃的刹那，太宰治的異能力“人間失格發動，芥川的抵擋徹底潰散。

他瞪大了眼睛，眼中滿是驚愕和不甘。

刀尖即将沒入芥川龍之介的額頭的瞬間，太宰治微微改了一下角度，刀刃劃過芥川的臉頰，貫穿了枕頭。

枕頭被劃破，潔白的羽毛從裡面噴湧而出，如同一群受驚的小鳥，紛紛揚揚地飛向空中。

羽毛在空中翩翩起舞，輕盈地飄蕩着，如同雪花般紛紛灑落。

太宰治停了下來，收回了水果刀。

芥川龍之介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看着太宰治。

“靠所謂的殺氣辨别對手是否真心想殺你？”太宰治嗤笑一聲，“太天真了，芥川。”

“如果我真想殺你，你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他把水果刀扔在一旁，重新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