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之交時節,江南的雨也多了。
顧婉凝把一隻青瓷碗放在窗外面的台子上,從房檐處滑下來的小雨滴滴在瓷碗裡,她聽着雨水淅瀝瀝滴在瓷碗裡的聲音,心裡也跟着譜出曲子來,這樣反複揣摩一會兒才作罷,挪回到八仙椅上,拿起織了多半的圍巾繼續織起來。
有一個丫鬟端着水盆從外面進來,婷芳利落地關上了房門阻擋外面的寒氣。
那丫鬟把水放在銅架上笑嘻嘻地說,“就快九點鐘了,婉凝小姐趁熱洗臉休息吧。”
“好,勞煩你了。”婉凝滿臉笑靥地走過來,單手觸了觸盆中的水,竟還有些熱,不免向她投以一個感激的眼神,“外面雨下得大,姑娘等一會兒再走吧。”
“哪裡敢叨擾您休息,我們幹粗活的丫頭沒那麼嬌貴!”她雖嘴上說着,腿下并不挪步,婷芳看她的樣子,心領神會地說,“我家小姐既留姐姐,姐姐就呆一會兒吧。”
她低頭沉吟了半秒,才為難開口說,“顧小姐,我這會子不想走,是有件事想求您。”
婉凝眉頭微蹙,說道,“姑娘别慌,先說事情,看看我幫不幫得上忙。”
“嗯。原不是什麼大事。”看她焦急的樣子,婉凝卻覺得事情不小,“顧小姐可能不知道,劉府的規矩,住家的丫鬟婆子不能随便看大夫,必須等到每月兩次的專日子才行,偏生我娘偏頭痛的毛病犯了,下午到現在疼得發昏,我想請顧小姐去求求老太太,幫我娘找個大夫瞧瞧吧。”
婉凝還未發話,婷芳便利落道,“錦裡姐姐你這是為難我家小姐呢,先不說老太太這會子早就躺下了,再說,我家小姐不過是來小住的,劉府的規矩,我家小姐如何去破?”
“婷芳姐姐說得在理,可我娘真的頭痛得厲害。平日裡頭痛也沒疼成這樣,近來瘟疫橫行,我怕她是染了瘟疫啊。”錦裡低着頭站立難安,“顧小姐最得老太太喜歡,顧小姐要是提,老太太沒準就會應的。”
婉凝看她的樣子,很理解她對自己母親的擔心,但真的求老太太找大夫來看看,她也沒什麼把握,最好的方法就是佯裝自己生病,差人找了大夫來瞧,順路去看看錦裡的娘。
“顧小姐那麼聰明,一定能想到好法子。”錦裡似是早就替婉凝想好了法子,看到婉凝還有些遲疑又恭維道。
婉凝正思索着說辭,剛巧老太太差人來找她。
“婉凝小姐睡了嗎?”是老太太身邊的得利丫鬟芮香。
婷芳笑嘻嘻地開門去迎,“這個時辰了,芮香姐姐怎麼過來了?”
“芮香姐你坐。”婉凝客氣地邀請芮香。
“不坐了不坐了。”芮香客氣道,“來找姑娘是有事要講。怎麼錦裡這會兒子也在?”
“噢,剛剛錦裡姑娘幫我打水進來,外頭下着雨露重更深,寒氣正盛,我留她在暖暖再走。”
“嗨,婉凝小姐真是體恤下人。”芮香一邊笑吟吟地誇贊着婉凝,一邊又說,“你瞧,我差點忘了正事。三少爺又來信了,郵差局的夥計知道老太太最寶貝三少爺的信,便一刻不拉地給送了來,可給老太太歡喜的呦。這不,讓我來看看婉凝小姐是不是睡了,要是沒睡,請去給老太太念念信吧。”
“怪不得老太太現在還沒睡下?”婉凝一邊說着一邊麻利地加了件外衣,又整了整頭發。婷芳幫她理好了毛線團。
“哪啊,她老人家啊,是躺下了又起來的。婉凝小姐快些吧,老太太可等得心急了。”
“走吧。”
婉凝往外走時,錦裡略拉了拉她的手,有些祈求地眼神像是在說,“請您幫幫忙。”
婉凝回了一個安慰的表情。
出了門,芮香請婉凝和婷芳先往前走,她略停了停和錦裡說兩句話,“外面有多幾步路,多走幾個穿廊也淋得了什麼雨。這麼晚了,還叨擾顧小姐休息!”
錦裡隻有挨訓的份,謙卑地聽着芮香訓斥不敢出聲。
婷芳回頭看看她倆的架勢,明白了兩分,小聲對婉凝說,“小姐,您真的要幫錦裡麼看樣子芮香沒準兒也知道錦裡娘的事,這會兒正訓她呢。”
“别人有事有求于你,能幫自然要幫。”
“可你看劉家有劉家的規矩,咱們顧家人怎麼好橫加幹涉?也隻能托說小姐突發風疾,找個大夫來順道去看看她娘。”
“你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可芮香若真的起了疑心,咱們還能在這當口突發風疾麼?不是太巧了?小姐樂于幫忙自是有的,可這畢竟不是咱們府上,一切還是謹慎小心的好。”
“我知道,可病來如山倒,病理之事,我們醫家最懂得,能幫就幫吧。”
“小姐自然是醫者父母心,可劉家也未免奇怪些,下人生病都不能找大夫來瞧,實在奇怪得緊。”
“一家有一家的規矩,莫要評說他人是非。”婉凝頗有些責備地回頭看看她。
“知道了,小姐。那小姐準備怎麼辦呢?”
“一會兒見機行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