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門,老太太正披着一件大氅端坐在香妃塌上數佛珠。
婉凝甜甜地叫了聲“阿奶”,老太太才睜開眼,歡歡喜喜地招呼她往自己身邊坐,“這麼晚了還把你叫來,辛苦我孫女啦。”
婉凝家和劉家是世交,婉凝的阿奶和劉家老太太是多年好友,隻是婉凝的阿奶走得略早,所以劉家老太太一直把婉凝當成親孫女寶貝着。
“阿奶不也是這麼晚了都沒睡,阿奶這樣才辛苦。”
“一晚上晚睡不打緊,快給我讀讀你三哥來的信。”
婉凝接過信,臉上不自覺地挂起了紅暈。
信是在德國讀書的劉家三少爺劉文琮寄回來的。
劉文琮是她的娃娃親。兩家因為世交的緣故在她還在娘親肚子裡時便結下了這門親事,那時候民國剛剛成立,娃娃親還非常流行,顧家又是中藥世家,作風守舊,一直恪守這門親事的約定,婉凝便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長大的。
“你也想你三哥了是不是?”老太太看出她的心事,慈愛地笑着問。
“哪有。阿奶聽我給您讀信。”
“阿奶,敬頌頤安。德國夏日涼爽又短暫,不比上海夏日之難熬,阿奶可以放心。吾畢業之事穩步行進,文章也日見完整,此要感謝阿奶之神秘小友傾囊幫助。”
讀到此處,婉凝臉頰更加紅潤,稍稍停頓了一下,劉老太太也笑意更濃地看着她。
文琮用于博士畢業論文的一些史料是婉凝輾轉蘇州、昆山等地鄉下,從鄉長老那裡一一收集和整理的。
婉凝假裝咳嗽一下,清清嗓子又接着念道,“夏日潮熱難熬,阿□□疾常發作否?風濕之症緩和否?阿奶之身體為孫兒最最惦念之事矣,每念及此,常自責吾不能膝前盡孝,唯願阿奶不必挂念孫兒,保重身體第一。畢業歸國在即,繁瑣事務少不得一一挂念,此信恐是歸國前最後一封,請阿奶勿念。不日,孫即承歡膝前,共續天倫之樂也。康健安好,孫,文琮敬上。”
婉凝意猶未盡地讀完這頁,重新翻了翻信封,再沒多一頁。自打住進劉家,已替阿奶給文琮寫了三封信,阿奶每次都特意提起婉凝來家裡小住之事。但文琮寄回來的兩封信中都對此隻字未提,婉凝少不得有些失望。
“你三哥畢業事多,才寫得這樣短吧。”老太太早看出她的心事,又并不點破,隻說,“你三哥心眼實,在外面求學艱苦不易,兒女之情恐是還未來得及想。你不要往心裡去。”
婉凝知道老太太有意安慰,笑着說,“阿奶竟逗我,他想不想兒女之情與我有什麼相幹。這次,還要再回一封信麼?”
“當然要回,這是規矩啊。”
“可算算日子,三哥也快回來了呢。我們再寫一封,他怕也收不到了吧。”
“哎,對啊,算算,确實快回來了。是哪天來着?”
“三個上次信上說,估摸着9月20日能到。”
“9月20日是哪天?你們這些新新人類,放着老祖宗的黃曆不要,偏要用洋人的曆法。”老太太撇撇嘴,又掐着手指想算清楚9月20日到底是哪天。
“阿奶,是八月十八。”
“奧,那也便就在這個月了,不必回信了吧。”
“好,這麼晚了,阿奶早些休息吧。”
“好,你也早些去休息吧。這些天更注意點身子,要變天了,早晚的露水重,少出門。”
“哎,婉凝記下了。”婉凝淺淺笑道。
婉凝看老太太神色倦怠,不想再拿給下人請大夫的事煩勞她,隻伺候老太太就寝便回了房。
婉凝到房間喝了口茶,又想了想,跟婷芳說,“婷芳,你拿了藥箱帶我去看看錦裡她娘吧。”
“小姐,我還以為您不想管這事兒了呢。”
“怎麼能不管?學醫的,明知道有人生了病,還不去看麼?”
“可小姐何必去趟這趟渾水呢?要我說,錦裡她娘也常犯頭痛的毛病,挺挺不就過去了。”婷芳說道,“再說,若真是瘟疫,小姐去了感染了瘟疫事可就大了。”
“若真是瘟疫,我不去事情才會大呢!如果不及時控制、隔離,讓和她接觸的人感染上,後果你是知道的!”
“好吧好吧,反正您是小姐,您說去咱們就去呗。一會兒給您拿個帕子蒙住口鼻,若真是瘟疫,多少也有些防護措施。”婷芳無奈地妥協。
婷芳是婉凝家賬房先生的女兒,從小和婉凝長在一起,雖名義上主仆,卻更像是長婉凝一歲的姐姐,言語間也沒有特别多禁忌。
婉凝滿意地對她笑笑由她帶着來到錦裡娘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