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年輕人中隻有婉凝是常聽曲的,所以一曲《遊園驚夢》起承轉合,聽得牽腸挂肚,千回百轉。
文钰坐在婉凝身邊,看到婉凝偷偷用帕子拭去眼眶邊上的淚花,小聲問道,“婉凝姐姐怎麼哭了?”
“不妨事,風起吹到了葉渣子就迷了眼,不妨事,妹妹繼續聽戲吧。”
“我能說我其實聽不懂麼?”文钰低着頭嘟着嘴道,“姐姐給我講講吧。”
婉凝輕笑道,“妹妹上午還吟詩來的,怎麼這會子卻把老祖宗的東西都給忘了。”
“姐姐别笑我,快給我講講。讓我也感動一把。”
“這《遊園驚夢》是《牡丹亭》裡的一回,講的是宰相千金杜麗娘和上京趕考的書生柳夢梅的愛情故事。他們夢裡相見,上演了一段天上地下的纏綿傳奇。”
“上天入地,聽起來倒是個凄美的愛情故事。”文钰失神發怔,嘴裡還念叨着戲文,“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不過是個封建社會的戲文,劉小姐何必如此悲春傷秋呢?”沈家駿一直關注着文钰的一舉一動,看到她失神至此,問道。
“沈先生可錯了,這不隻是個封建社會的戲文,湯顯祖先生寫這篇戲文卻是意在批評“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呢!用現在新新人類的話講,這也是時代文藝革命的先驅。”婉凝平時也會偶爾關注報上時事,有意糾正家駿的想法。
文琮和景然不禁向婉凝投來稱贊的目光。尤其是文琮,原以為婉凝也是個“因循守舊”的固執的封建小姐,卻沒想到她能說出“革命”、“先驅”這些字眼,可想到婉凝口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還是惋惜她不過“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說到“程朱理學”真是害人不淺,清末的官宦家能有幾個沒有沿襲了那些壞毛病?女子裹小腳便是其一。”曼莉也講到,“我聽聞江浙一帶的閨閣小姐裡,還在流行纏足呢!想想梁啟超先生二十幾年前便不給自己的女兒纏足,隻能感歎,思想革新之艱難啊。”
“顧小姐莫不會也是小腳吧?”沈家駿聽到此言,想到顧婉凝也是昆山小姐,不免好奇。
文钰卻搶話道,“婉凝姐姐沒有纏足,我前年還和婉凝姐姐一起買過皮鞋,她和我穿一樣的碼。”
婉凝聽了頗為臉紅,她受過的傳統教育裡,在大庭廣衆讨論女子的腳,是一件極不能登上大雅之堂的事。
景然也看出婉凝的不安,隻覺得家駿太魯莽沒禮貌,訓誡學弟道,“真正的紳士怎麼能公開讨論淑女的腳?”
家駿有些不服氣,“已經是新社會了,讨論鞋子的尺碼也不算是忌諱的事吧。”
“在新式派對上自然不是什麼忌諱事,但請沈先生顧及身處我家老宅,又當着老祖母的面上,稍有避諱吧。”文琮明面上不想叨擾祖母,實際為婉凝出頭,婉凝聽了,心存感激,又不想大家因為自己的腳而掃了看戲的雅興,另尋了話頭道,“大家仔細聽戲吧。阿奶特意請了最好的師傅來唱,就是平時專程到茶樓去點,也是不易遇上呢。”
“既是難得的耳福,當然要好好聽了。”景然笑道。
劉老太太早有些耳背,加上戲曲的緣故,更聽不清年輕人在講些什麼,但看到文琮和婉凝有了些言語、談笑,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一曲戲沒聽完,就說要早些休息地退了場。
幾個年輕人又聽了會兒,一曲終了也就散了。
第二天天氣大好,曼莉、文钰和家駿因昨晚吃了些黃酒的緣故,有些貪睡。文琮大早上随父親兄長往家裡的田地走馬觀花一圈,景然跟妹妹靜怡一同吃過早飯後一個人在花園裡閑逛,正遇上婷芳。
景然知道婷芳是婉凝的貼身丫鬟,禮貌地打招呼,“婷芳姑娘這是往哪裡去?”
“噢,我家小姐讓我把這東西給錦裡她娘送去。”
不過是随口而出的話,說出口才有些後悔。這位趙公子可是大少奶奶的親生哥哥,錦裡娘又是大少奶奶特别“關照”的人,若是他把這話告訴大少奶奶去,怕是要讓大少奶奶誤會了婉凝。
于是又解釋道,“錦裡娘偏頭痛,前些天錦裡來求了我家小姐給看看,我家小姐覺得錦裡娘頗有些可憐,才囑咐我把收拾出來的何首烏給她送去。我家小姐心善。”
“顧小姐體恤下人,确實心善。聽聞顧小姐家裡是開醫館的,不知顧小姐是否也會醫術?”
“倒會的,也是給錦裡娘開了方子的,左右還是擔心嬸子的身體,才讓我送去這個。”婷芳說道,“趙少爺,我送了東西還要回去,就先告辭了。”
景然又是個禮貌的回禮,道,“婷芳姑娘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