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真是動了情麼,暫時的别離都這樣惦念。”
“不是的。”幾乎是脫口而出,轉念一想,讓她這樣想也不失一件好事,至少她會絕了和自己成婚的念頭,更有機會選擇不同的人生。
于是又說道,“曼莉自然是很好。”
他竟這樣坦白,婉凝隻呆坐在車後座失了神。
文琮一看到她這個樣子,就很手足無措,隻顧盯着前面穩穩地開車。(他們來時坐了兩輛車,到達後兩個司機先開了一輛車走,剩下一輛給文琮和婉凝。)
過了半分鐘,婉凝才說道,“是因為江小姐留過洋有見識麼?”
“并不全是。”車裡本就他們兩個人,話說到這,文琮也很想一口氣說清楚,在路邊停下車,很認真地說,“婉凝,有些事,你并不明白。我理想中的太太,應該是一個與我志同道合的靈魂伴侶。我們可以聊藝術、聊人生,也可以共同處理生活上事業上的難題。我希望她是站在我身邊的平等獨立的人,而不是。。。而不是,一個隐藏在身後隻會做家事的女人。”
那我是個隻會漿洗勞作的舊時代的女人麼?還是覺得我是個連洗衣做飯都不會的舊時代的寄生蟲?
文琮回過身,正視着她的眼睛,嚴肅地像訓誡學生的私塾先生,“你可知道,有很多學習了新知識新文化的已婚女人,都會掙脫封建婚姻的捆綁、掙脫舊時代家庭的束縛,去上學、去留洋、去革命?呂碧城先生、秋瑾先生,都是她們中的代表。民國已經成立十八年了,連陳墓都滿大街盡是洋貨,為什麼人們的頭腦還沒有革新呢?”
“哥哥到底還是嫌棄我是個舊社會的女人,不夠時髦,也不夠洋氣。”婉凝似懂非懂,總結道。
“你怎麼還是不懂。”文琮失望地歎歎氣,“說了許久,又回到原處了。并不是我嫌棄你,而是你也應該學學那些女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想想我到底是适不适合你。并不是我嫌棄你。也不是隻要我願意娶你,我們就可以結婚,也要看你自己願不願意選擇我。”
婉凝看到文琮深邃眼睛中的自己,惶恐不知如何自處。文琮已然說得明白,他并不願意和自己一起,即使真的成了親,隻怕也會悲劇收場。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在“我會成為三哥的妻”的信念中度過的,劉文琮字字珠玑,他棱角分明的臉一片冷寂,肅殺的氛圍中,他更像是一個無情的郎中,宣告她既定婚姻之夭折。
她很快想到了劉老太太,她一直當做是親人的長輩,确信她就是劉文琮的妻子的人。若是老太太很堅持他們的婚事,憑她的魄力和說一不二的作風,就算中間頗有曲折,她也可以嫁給他。父母不也是盲婚啞嫁地過了半輩子,自是舉案齊眉,雖未白頭,卻情深意切。隻要自己真心對他好,他不會動容麼?
劉文琮知道自己說重了話,恐是真的傷害了她。
她今天穿了一件淺藍色的紗料裙子,瘦削的肩膀微微顫抖,本就明亮溫柔的眼睛因着淚花的緣故更加情意款款,鼓足勇氣,放下自尊,有些祈求地對他道,“三哥,我會聽你的話,也會好好照顧你。我不止會做飯,我還懂醫理,我也讀過樂益女中,那也算是新派學堂吧。”
文琮也感覺自己太過無情了,在他的印象裡,婉凝是個心氣很高的姑娘,長輩寵愛、同輩稱贊,從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地講話。到底還是不忍心,安慰她道,“婉凝,你也很好。你聰明靈慧,又很願意學習。我并不是惱你煩你,隻是,你還不到二十歲,就這樣結婚生子并不值得。以你現在的才識,若繼續上學,一定會長大見識,有大作為的。”
婉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不說話,他也沒有他法,隻好繼續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