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難得的大晴天,日頭也不算毒,劉老太太差人在庭院裡支了一張躺椅,過了晌午,坐在躺椅上曬太陽,婉凝坐在一邊的小椅子上跟芮香一起剝蓮蓬。
“你三哥從小就喜歡吃蓮子湯,今的蓮蓬新鮮,正好給他熬湯喝。”老太太滿意地看着婉凝說道。
婉凝略笑笑,并不擡頭說話,麻利地剝着蓮蓬。
老太太看出婉凝情緒不高,又問道,“這幾日啊有和你三哥出去玩玩?”
婉凝有些羞怯地笑道,“三哥忙,恐是沒空去的。”
“呆在老宅,不用他憂心田租日稅的,有什麼可忙的?”老太太氣道,“又是到哪裡瞎跑去了吧。”
劉沛軒這一房的三個孫子中,文琮是兒時極貪玩的一個,遊泳、打拳、騎車都不在話下。前三四年回老宅小住時,他甚至騎着大哥買來卻不敢騎的摩托到鎮上耍了一圈。
隻這兩年,可能是年齡漸長的緣故,性子沉穩不少,但心思不歸家,老太太仍覺得他野得很。
“去,叫琮兒過來。”老太太對一個下人道。
小丫鬟腿腳利落,去了一小會兒便來回話道,“三少爺房裡看差的下人說,三少爺一早上就出去了。”
“可說去做什麼?”
“說是,去寫生。”小丫鬟并不知這兩個字是什麼含義,隻是既要傳話就要傳得仔細。
“寫生?”老太太也不懂。
婉凝便回道,“便是去照着景物畫畫。那日去陳妃墓時,三哥說過覺得那裡的房子很有意思。”
文琮學習建築學已經有六七年了,婉凝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一些建築相關的術語和知識,隻是她交往的圈子極其有限,“建築”一科又是很新興的事物,專門的圖書更是少之又少,她也知之者甚少。
去年,醫館來了一位回鄉探親的大學畢業生,剛剛從蘇州工業專科學校讀了建築科回來。他每次來醫館抓藥,婉凝都要借機向他讨教一點點,建築到底是什麼,學這個是要做什麼的;他們平時怎樣上課,怎樣學習。隻要是她能想到的關于建築的問題,她都會問,婉凝的父親差點以為她對那個畢業生有意思,還呵斥過她。但在她覺得,自己能多了解一些“建築”,便能跟文琮更近些了。
“家裡的房子多得很,偏要到外面去畫。”本來要留文琮在家裡住一段,就是想讓他和婉凝多相處些,老太太也不想專制獨裁,說一不二地讓他們馬上辦婚事;她知道,文琮在外面單獨過慣了,愣一下多個媳婦兒他不習慣,但他這樣天天往外跑,完全跟婉凝無交流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老太太替婉凝着急,吩咐道,“去,找兩個小子去把琮兒叫回來。”
老太太言語淩厲,小丫鬟喏喏地領了命去辦事。婉凝勸道,“阿奶,我聽人說,學建築,要時時搜集一些靈感,三哥看見鎮上的房子稀奇,去搜集靈感了吧。三哥上進,阿奶還不開心嘛。”
老太太拉起她的手,無奈的笑道,“我的兒,阿奶替你憂心,你還來勸我。”
婉凝才領會老太太的好意,笑道,“阿奶心疼孫兒,孫兒知道,可婉凝也知道有些事情強求不得,若是婉凝沒有那個福氣,就罷了。”
老太太猜想一定是文琮對婉凝說過些絕情的話,才使得她如此悲觀,又心疼道,“行了,剝了這些也夠了,讓她們拿下去吧,你去洗洗手,來和阿奶吃茶。”
“哎。”婉凝照着做了,才在老太太躺椅邊的瓷凳子上坐下,老太太讓芮香拿了蒲團墊着,免得坐着發涼。
才吃了半塊菱粉糕,文琮便背着畫夾從外頭回來,他穿着白色的西裝褲子、白色襯衫和月白色亮面馬甲,襯衫袖口稍稍挽起,左邊手腕上還帶了一塊洋表,挺拔的身子顯得更有神采。
老太太讓他坐下歇會兒,又不悅道,“你老子才囑咐的讓你多在家呆着,他前腳一回上海,你後腳就天天往外頭跑。”
“阿奶,我是去學習的。”文琮解釋道,“咱們陳墓的建築确實有意思,我想多臨幾幅畫,保不準以後就用得上。”
“可畢業了還不歇一歇,淨想着學習。”老太太啧啧嘴,又說道,“難得婉凝在家裡住,你也要多帶她走動走動。”
文琮剛從外面回來,口渴萬分,仰頭喝完了一杯茶水,婉凝便遞上另一杯,老太太這邊發号施令,婉凝那邊也遞上香茶,他尴尬地對她微笑,她也不正視他的眼睛,看他接過茶杯就把頭偏向一旁。
老太太看到兩人的互動,難掩笑意,對文琮道,“文钰講,你們上次去看電影,很開心,一會兒早點用了飯,再帶婉凝去看吧。”
婉凝知道他不樂意,不等他開口,自己先找理由拒絕道,“阿奶,三哥才從外面回來,晚上讓他好好歇歇吧。”
老太太瞅瞅婉凝,似是責備她不争氣,婉凝對她微微搖搖頭。老太太想,文琮一定對婉凝說了拒絕的話,婉凝卻還在為他找理由,想到這一層,更替婉凝可惜。于是她嚴厲道,“你别替他找理由,可慣他不得!”
又吩咐下人說,“跟廚房說,提前半個時辰開飯,琮兒和婉凝早早吃了好去看電影。”
文琮見婉凝開口都沒用,隻好答應下來,晚飯時略略吃了幾口,不太情願地帶婉凝出門。
文琮隻顧走在前面,一言不發;婉凝隻得邁着小碎步,緊緊地跟他保持着這半米的距離。
“劉文琮?”迎面走上來一位極英俊挺拔的青年人,他穿着一身裁剪精良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鼻梁上架着一支圓圓的眼鏡,棱角分明的臉上多了幾份親和和可愛。
“大酉兄!竟能在這裡見到你!”文琮興奮道,“怎麼跑到陳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