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權當一句玩笑話吧。”景然道,“我自然知道,顧伯父若是不願意,我們也強求不得。但我也是想,古人“程門立雪”,今日我也該“三拜顧門”吧。”
婉凝覺得他又好笑,又真誠,開解他道,“我爹一直很排斥西醫,其中原因我也不清楚。”
“噢。”趙景然頗有些失落,轉瞬又開朗道,“不礙事,若是求不得,便算是我來給顧伯父拜年了。”
婉凝垂下眼笑笑,想給景然再倒一杯鐵觀音,突然覺得手上沒力氣,茶杯輕巧地從手中滑下去,趕緊垂手去接,景然見此,也趕緊伸手去接,可匆忙間隻聽見茶杯落地的聲音,景然握住婉凝的手感覺到一點點小液體的溫度,她右手的虎口不知滑到了哪裡,有一條細長的刀口,鮮紅的血液便從白嫩的皮膚裡滲出來。她麻木地任由景然握着她的手,看着落地的碎茶杯,那一刻,腦子似是被完全掏空了。
沒過太久,潤生從外頭急匆匆地跑進來,邊跑還邊喊道,“小姐,老爺的速效救心丸收在哪裡?”
婷芳正拿着創傷藥跑出來,大聲回答道,“小姐收在藥房裡藥架子上第一層的。櫃上沒有了麼,怎麼這會子回來找?”
“老爺常帶的瓶子裡隻剩了一丸,吃了不見好,姜掌櫃讓我趕緊回來拿。”潤生跑進藥房一通翻弄,婉凝瞬時感到自己的心被一種超時空的力量揪扯起來,她跑進藥房熟練地找出救心丸,一面說,“我跟你去。”
潤生原覺得婉凝的腳力肯定跟不上自己,可情急之下也反應不出這麼多,隻和她前後腳跑出去。
景然還擔心婉凝的手,見她如此驚慌匆忙更是放心不下,也跟着跑出去;婷芳手上還拿着創傷藥,見此狀隻得也跟上去。
婉凝根本感覺不到自己跑得多快,跑了多久,隻記得自己跑進櫃上的畫面。
顧父平躺在地闆上,左手按壓着自己的心髒,雖努力忍受着疼痛卻仍雙眉緊皺着,沒人知道有多疼。
婷芳爹一面幫他撫胸順氣,一面很焦急地看着門口等着顧父的解藥。
婉凝迅速從手上的小罐子裡倒出兩顆救心丸,給顧父服下,顧父已不能順利吞藥,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樣子更加難受。
景然見狀一面請婷芳爹和潤生幫顧父保持平躺的姿勢,一面雙手按壓在顧父的左心室進行急救。
婷芳這時候才趕到,整個人驚吓在門口,手上的小藥瓶墜落在地上發出極刺耳的響聲。
顧父還有絲絲的意識,突然拉住婉凝的手似是有話要說,婉凝顫顫巍巍地湊近父親的嘴邊,隻聽到父親氣息微弱斷斷續續道,“照。。。顧。。。自。。。己。。。”
有一絲眼淚不争氣地劃過她的右臉頰,她拼命秉着氣、忍着淚,不想體味那種叫做“失去”的東西,可還是,眼睜睜地,看着父親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父親閉上了眼睛。
她雙眉緊鎖地瞪大了眼睛秉着不争氣的淚,可明明面頰上已經淚如雨下。
還下意識地去探尋父親的鼻息、體溫、骨骼,一絲絲可以作為生命征兆的東西,可隻剩下她的心和他的身體一道,慢慢地慢慢地變涼的結局。
甚至心底裡早已經知道、早已經确認,他,再不會醒過來。
他再不會坐在陽光底下,慢悠悠地拿着煙鬥等她吃早茶。
他再不會偶爾心情大好,慢慢熬一鍋天麻土雞湯,給她下面吃。
他再不會言語諄諄地教她醫者哲學,背着她歎息沒有可以繼承衣缽的兒子。
母親去世的畫面在頭腦裡還很清晰。
初冬時陰郁的天氣,母親也是這樣心絞痛,蜷着身子一點一點沒了活着的征兆,她那時還是個不懂生死的躲在祖母懷裡的孩子。那一年冬天,先是母親,然後是祖母、祖父,那種叫做“失去”的感覺一下子蔓延過她整個身子,充斥着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