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凝知道,這些話,隻是在她失望低落時他們出于關心所說的漂亮話,可也許也是事實。
這個所謂“長兄”的陌生人,怎麼看都不像是父親親選的。
這天晚上,前來拜谒父親的人還是有增無減,他雖表面上身在靈堂上應付打點,眉眼無憂反而面露喜色。
他出入靈堂的那天晚上,有一個穿桃紅色旗袍的女子來找他,對婉凝自稱是“大嫂”。婉凝出于禮貌對她點頭示意時,她隻掃了一眼,又敷衍地點了一支香插在靈位前的香座上,後重新走到婉凝面前說,“妹妹,人已逝,你傷心自然正常,可在世人的事也要算算清楚的。”
她看到婉凝隻看着自己不說話,于是又說道,“你也不要跟我裝糊塗,父親可是遠近聞名的名醫,看這靈堂大擺三天的排場也知道咱家醫館的生意一定不錯的。”
她插着左手,右手抵在左手上,指尖微合、欣賞着新染的蔻丹,說,“你别怪嫂嫂無情冷漠,我娘家是生意人,嫁給你哥哥又是跟着做了幾年的生意,比你知道錢是錢的道理。父親自然是沒有了,再怎麼傷心都是沒有的,可錢不一樣,早點算清楚,拿錢再生錢,可是源源不斷的。”
婉凝明白她的來意,面無表情道,“要算也不是這個時候。”
“自然是了,現在賓客多,把他們晾在一邊去算賬當然不好,等明天父親出了殡就算算清吧。”
婉凝的眼從她的肩上掃過,挪過身去招待一群從北平專程趕來的叔伯,旗袍嫂子勾起一抹笑,拍拍身上的香灰,走進裡間休息。
父親出殡那天在長輩眼裡算是很風光的。
“孝男”、“孝女”俱在,族人支持、朋友衆多。出殡後,老族長坐在廳堂上頗滿意地勻開瓷茶碗裡的青綠色茶葉,慢悠悠道,“婉凝你也看到了,家裡有了男丁便會不一樣。鄉裡鄉親都在稱道你父親身前積德,兒女送終,家族庇佑。”
婉凝低着頭,嘴角不自禁上揚,勾勒出一抹罕見的冷笑,頃刻間卻又小心遮掩過去,緊緊地勾着手不講話。
已經換上深绛色旗袍的“大嫂”适時地用手肘戳戳站在一旁的大哥,大哥便“恍然大悟”般,笑嘻嘻道,“叔公太誇獎了,兒子為父親送終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難得你深明大義,讓你父親風光大葬,也可以沒有遺憾了。”老族長又品了一口茶,覺得已經了卻了一樁大事。
“給父親送終本就是應該的,所以伯銘可是放棄南京的生意一路快馬加鞭地回來啊。我們南京的生意現在正是關鍵期,可是一刻都馬虎不得的。”大嫂從旁補充道,“叔公您看,現在父親已經出殡下葬,是不是該解決的事也趕緊處理好?”
老族長思考半刻、沉吟道,“嗯。”
于是又對婉凝道,“婉凝啊,雖然你父親剛剛下葬,但也是入土為安了,你大哥從南京趕來也是不容易,有些事情确實應該解決解決。”
婉凝開始冷笑道,“族長請說。”
“你父親留下來的天地、宅子、錢也得分分的。”老族長沙啞的聲音直截了當道,“去年你父親向我提出過繼子嗣的問題時就說過,他希望把後事财産留給顧家人。”
好一個顧家人!顧婉凝姓顧又如何?早晚要嫁人的女兒終會變成“潑出去的水”。可父親也是這樣想麼?
“你可能不懂。按照顧氏家族的規矩,女子不能繼承遺産,無子之人的遺産都要上交顧氏宗祠。”
所以父親是因為這個才要認下這個從天而降的哥哥麼?!!!
可他是不是選錯了人?!
婉凝坐在窗子前冷眼看着不知哪裡跑來的“哥嫂”瓜分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老族長最終定奪,由他們“兄妹”自行解決遺産之事,話中之意希望顧伯銘不要貪得無厭,多少給顧婉凝留點錢财嫁妝。
早已換上石榴裙的嫂子滿院子地搜羅着值錢的物件,也終于輪到婉凝的房間了。她指着梳妝台下一個非常精緻的楠木盒子說,“看不出來,姑娘年紀不大,像樣的東西真是不少,到底是這麼多年的獨生女兒,顧老爺可是把好的值錢的東西都用在你身上了!”
“不許動那個!”婉凝突然站起身,大聲呵道。
“呦,那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虧得姑娘什麼都不在乎,偏在乎這個。”
說話間就要打開盒子,婉凝見狀直接一股腦沖上去,抓住盒子的一角往自己懷裡拉。
顧伯銘推門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兩個女人激烈搶奪一個不大不小的楠木盒子,他媳婦的這樣自然是見多了,可婉凝的如此舉動着實讓他大吃一驚!
一定是可大可小的事。
他趕緊跑上前去,抱住自己的老婆勸道,“什麼大不了的東西,要跟妹妹搶?妹妹若是特别喜歡的東西,你别要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