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熹微,婉凝還倦在柔軟的床上,婷芳打了熱水進門,看到她在盈盈淺笑。
婷芳想,前幾日自己外出時婉凝與文琮出門,定是相處得不錯。
“姑娘今天難得,倒比平日賴床些。”
婉凝微微一笑,輕盈地站起身披上一件棉布料子的外衣,用清水仔細地洗了臉,又坐到梳妝台前篦頭發。
也不知幾年了,長長的頭發從沒有剪過,今日微微注意,發現長發已然垂在座位之下,發梢的地方,因着近幾月疏忽打理,已經幹黃,婉凝覺得甚是紮眼。
“婷芳,明日有空,給我剪剪頭發罷。”
婷芳笑道,“提醒過姑娘多次了,怎麼今天突然提起來?”
婉凝撫着發梢道,“着實長得長些,平日倒沒留意。”
婷芳笑着走到婉凝身後,幫她篦着一邊頭發,“在蘇州見到新的發式,回來時也在上海的街上留意過,不多見的,今日給姑娘試試新的發式吧,正好也試試我娘新做的頭油。”
“好。”婉凝打開四方形的玻璃瓶蓋子聞裡頭頭油的味道,淡淡的廣玉蘭香,想來姜家嬸娘必是拿去年秋天收集的廣玉蘭花裡練出來的油做出來的,香而不膩,味道妥帖得剛剛好,“嬸娘做的頭油卻比三花牌的發油還好。”
“還不是太太以前教的手藝。”婷芳仔細地篦着頭發講,“我娘常說,太太心細手巧,什麼東西一看就能知道關竅,一上手就會了;又格外細心好脾氣的,教會了她們好些個好東西。”
婉凝想,這倒是的,她娘跟婷芳娘相處的時間倒比自己多了許多,可也是因着這層關系,娘也總活在她的世界裡,好像沒有遠離過。也許,她也開始體悟如何面對生死别離。
看看玻璃鏡子裡的自己,她還沒到二十歲,面色已經蒼白無力,身體纖細,似是弱不經風,怎麼看都不夠招人喜歡,又看看發絲上梳後露出的額頭,也已經沒有了光潔的靈氣,于是微微地歎了口氣,轉而又對鏡中的自己笑笑,從匣子裡拿出一件母親留下的鑲珍珠的發卡,梳在發髻上,又照了照,才道,“昨日你回來說姜爹爹和嬸娘過得好,我便放心了。”
婷芳哪裡不知婉凝是想自己的父母了,也着實心疼她,盡量輕輕地拂拂她的肩,“早飯吃棗泥拉糕和雲片糕吧,廚房的沈媽也是昆山人,我帶來的拉糕和雲片糕,她都給熱好了。”
“嗯。”
“顧小姐,有訪客。”
是劉府一個尋常丫鬟叩門,這麼一大早也不知是哪個來訪,想想她們在上海也沒什麼老相識,更是奇怪了。
“哎喲,這麼一大早,是哪位來訪呀?”婷芳開了門便問道。
“是趙家大少,大少奶奶的哥哥。”那丫頭捂着嘴笑,好像知道了獨家秘聞,婷芳瞪瞪眼睛,搞不清楚趙家少爺不來訪自家妹妹、劉家大少奶奶,跑到劉府找婉凝做甚。
“我家小姐沒進早飯呢,煩請趙公子稍作片刻罷。”
“巧的很,趙家大少也在飯廳同大少爺大少奶奶和三少爺喝咖啡吃黃油面包呢。”
婉凝早在門後穿好了外衣,又随手拿了一對白玉耳釘戴上,微笑道,“現在便下去。”
景然是上海劉府的常客,坐在飯廳與劉家小輩吃飯談笑似在自己家中。
婉凝走到飯廳門口時,他們正談到有趣的政治問題,遠遠看去,到有些雲淡風輕、談笑風生的意味。
面對着大門坐的趙靜怡先看到婉凝,笑盈盈地起身道,“婉妹起來啦,快來這邊坐。”
一邊說着一邊示意讓身邊的文琦坐到景然身邊,把自己和文琮身邊的座位讓給婉凝,而原本四人原本圍着四方桌坐下的格局使得婉凝和景然近似面對面。
也是趙靜怡先開了口。等丫頭們幫婉凝上了清粥小菜和餐具,才道,“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我們兄妹要向婉凝妹妹道歉,那日婉凝突發風疾,是我疏忽沒有及時發現,我哥哥景然盡了醫者本分,卻對婉凝身子缺乏了解,差點出了大事,真是對不住婉凝妹妹。”
婉凝得體一笑,“病來如山倒,誰也不曾想到的事,大少奶奶何必自責,且我也該好好感謝趙家少爺出手相救,不過我自小中醫看慣的,身子也偏中式了。”
“确實是我考慮不周,不過幸好顧小姐一切安好,否則,我真是難辭其咎。”
“趙家少爺真的不必自責了。”婉凝淡然一笑,對景然說,“我倒想到,中醫和西醫有不同診病的法子,想來可對症醫治的,也有很大不同罷。”
“倒是的。”
“哎呀,行了行了,歉也道了,和也說了,好好吃早飯,哪天等文钰也空了,再叫上些朋友,阿拉出去白相。”文琦擺擺手,出行遊玩的事他最是起勁的。
景然和婉凝的眼神交流,文琮也看在眼裡,心裡倒也有數了。
自打那日景然懷抱婉凝沖出劉宅大門匆匆往醫院去,府上的丫鬟不免議論紛紛,他随醉心建築,可放開耳朵去聽,也是能聽到些風言風語的。
而趙靜怡留意自己“兄長”看婉凝的神情,比文琮領會得更要深刻些,那日春城跟她說起丫鬟們的流言蜚語,再配合慈愛醫院看到的場景,心裡便有譜了,趙景然和顧婉凝,一個鄉下狐媚生下的賤胚,一個鄉土郎中的寒酸女兒,倒般配得狠,遂了趙景然的意,保全一個朗朗清風、溫潤如玉的貴公子劉文琮,不失為上上之策。
“我看我這大哥跟婉凝妹妹也真是投緣呢。”
文琦還“圈外人惑”似不明所以,和事佬般,“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
卻聽着文琮說道,“婉妹性子柔順,投緣者亦甚多。”
婉凝聽了文琮的話,心裡自是歡喜,可看看整張桌子上其他四人都是餐刀餐叉、黃油面包加美利堅咖啡,隻自己用搪瓷勺子一口一口地舀着白米粥,怎麼覺得與這些人都甚是陌生而疏遠呢。
———————————————————————————————————————————
“你要去國立同濟大學念書?”劉太太面露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對婉凝講,“你哥哥們和你妹妹念什麼學校、什麼專業都是和你寄父商量,這件事,恐也要你寄父做主,你寄父這幾日往香港去了,等下月回來,你與他商量再從長計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