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凝微微垂下頭,也不似點頭,亦不似不點頭。她下了去念書的決心,是很早之前的事,隻是反複思慮,才擇機與劉太太提起,先前亦是沒有把握劉太太能否同意,卻不想劉太太拒絕得如此幹脆。
房間裡的琺琅西洋鐘穩穩地敲了八下,婉凝的手也跟着一下一下地勾來勾去,拿不定主意,這件事若文琮跟他母親提起,她一定會同意的,可婉凝缺不想主動去求文琮。
文鈺心血來潮做了馬芬蛋糕和阿華田,便端著前年去法蘭西玩時買的描金點翠的餐盤走到母親的起居室。走到外頭時看到婷芳站在門口,便問,“婷芳姑娘怎麼站在這裡?婉姐姐是在裡面嗎?”
婷芳笑嘻嘻地把文钰往邊上拉拉,才稍稍降低了聲音說,“我家小姐找太太商量去國立同濟大學念書的事。”
“婉姐姐計劃去念書嗎?”文钰真真替婉凝高興,又問道,“婉姐姐選了什麼科?為什麼偏偏選了國立同濟大學?我們震旦大學也挺好呀,怎麼不去震旦呢?”
“哎呀,原本我們在上海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念書選學校的事更是一竅不通啊,還不是三少爺幫我家小姐參謀的,先前帶了她去同濟大學,便看好了學校,這幾日又給她參謀選科的事。隻是不曉得太太那裡同意不同意的。”
“這樣的好事,媽怎麼會不同意呢?我父母最是重視教育的,而且婉姐姐這麼聰明,不念書多可惜呀。”文钰極歡喜道,“我先進去啦。”
可進門一看,房間裡的兩個人臉上都是不高興的神采。
看來,母親似是沒有答應婉凝的。
“媽,我做了馬芬蛋糕和阿華田。”文钰把食盤放在白色描金的茶幾上,給二人都倒了一杯飲品道,“不知道婉姐姐也在,不過好在我煮了一壺。”
“媽和婉姐姐聊什麼呢?”
“噢,不過陪寄母閑聊的。”婉凝此話顯然不想讓文钰知道她要去念書之事,劉太太雖然不園同意婉凝出去念書一事,但婉凝的反應她還是認可的,細想想現在劉府上發給婉凝的零用數目較小,若婉凝乖順聽話,不再提出去念書的事,她倒可以每月再多給她些。
可文钰此時又道,“婉姐姐有沒有跟媽媽說要去同濟大學念書的事啦?”
“嗯?”婉凝雖驚訝文钰此話,可細想想,定是婷芳在外頭提前跟文钰提了這件事。
“噢,你婉姐姐想去念書自然是好事,可她還沒想清楚到底念什麼科目,你也知道的,選科目這些事都是你們爸爸給參謀建議,如今,你爸爸去了香港,還得等你爸爸回來再定。”
“可下月便是開學月了,若準備修課,自然要提前選好繳費的。”文钰放下手中的阿華田講道,“我選科時都是三哥幫忙參謀的,便讓三哥帶婉姐姐去選不就好了?況且,這些日子,三哥一直幫婉姐姐參謀呢。婉姐姐在家裡這樣悶着也不是什麼好事,出去念念書,多認識些朋友,擴大一下社交圈多好呀。”
劉太太又笑着對文钰講,“你倒比你婉姐姐更着急,她與你不同,她不過在樂益女中念過兩年,基礎不似你紮實,選科不是兒戲,還是等你父親回來商量穩妥些。”
“噢。”文钰還想替婉凝争取,可看婉凝自己也沒有争取的意味,也就作罷了。
婉凝向文钰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卻又微微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再多言。
而劉太太又說道,“我也有些倦了,你們去玩罷。”
婉凝颔首着微笑,拉着文钰出了門。
披星戴月似的工作,對文琮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像往常一樣坐在飯廳吃夜宵,也不知道廚房今天是不是換了新廚子,蝦肉大馄饨做得比平時都好,竟有些陳墓老家的味道。
劉太太拿着一個精緻的鐵盒子并一碗紅豆沙走來坐在他身邊,笑着看他吃。
“媽,您還沒休息。”文琮看看左手上的天梭表,已經過了十點鐘了。
“最近幾日回來得更晚了。”劉太太嗔怪文琮,“努力工作沒有錯,可也要注意身體,更要有個人生活。”
“忙完手上的活可以輕松些,現在還想不到休息。”
“什麼時候也沒見你這麼認真過,你小時候可是三兄弟裡最淘氣的一個。”劉太太笑着回憶道。
“是媽最寵我,小時候不管玩到什麼時候回家,媽都給我做紅豆沙吃。”文琮開始吃紅豆沙。
“你卻不像小時候聽話了。”劉太太慈愛地摸摸文琮用發蠟輸得利落的背頭,說道,“别一門心思放在工作上,周日你林阿姨作東開party,你也帶文钰去熱鬧熱鬧,你林阿姨熱心,要給你介紹女朋友,人家的照片都提前送過來了。”
劉太太一邊說着一邊打開鐵盒子,拿出些衣着華麗的名媛照片。
“這是惠豐銀行蔣叔叔的二女兒,在中央國立大學念商科,明年六月份便畢業了,跟你很合适。”
“這是。。。”
“媽,婚姻之事,我現在還不想考慮。”文琮打斷了母親,道,“未立業不成家。”
“哎呀,哪裡要你成家,小夥子小姑娘多出去白相白相,不要一門心思投在工作上。”
“都城飯店的項目是我回國第一個項目,我想好好完成。沒時間也沒心談戀愛,别耽誤了人家小姑娘。”文琮理由直接,劉太太也不好往下說,又岔開話題,“其實江曼莉小姐也不錯,聽文钰講,你們也常見面。”
文琮聽母親千轉百轉,話裡有話,又說,“先前媽還和阿奶催我和婉凝完婚,現在怎麼又換作蔣小姐、江小姐?”
“你不喜歡婉凝,我現在也不強求你,何況婉凝還在服喪期,三年之後,早就來不及了。”
文琮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改了心思,不過提到婉凝他想起她要去同濟大學念書的事,不知道她有沒有跟母親商量過了,現在自己又不便提起來,可想起婉凝,他心下還軟了些,又對母親道,“周日我帶文钰和婉凝去聚會,媽就别操心了,這麼晚了媽快去休息,睡得晚不利于保養的。”
劉太太還想多說幾句,文琮倒先起身拿了西裝外套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