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凝倚坐在書桌上,面對着書桌後面的繁複雕花裝飾的窗子,仲夏夜的點點微風從窗口吹進來,書桌上躺置的書微微翕動。一本是徐志摩的新詩選,一本是蘇文公文集。一本上寫着“我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一本上是“歸去,一蓑煙雨任平生”。
父親曾告訴婉凝,婚姻是生活的一個小小部分,在某個時間遇到某個人,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她轉過頭翻動了兩下書,才發現文琮一直在房間裡畫畫。
這原是他的書房,不過走廊那頭的書房裡多種通俗類書籍,以供丫鬟婆子翻閱,他房間的原版書多些,上次從國立同濟大學回來後,他便專門許她随時随地進出這件書房。
用文钰的話講,“這是三哥給婉姐姐的優待。三哥的書房可都是他的圖紙寶貝,能随意進出的,除了父親再沒有旁人了。”
“要不要下去吃晚飯?”文琮看她換了姿勢,想往他這邊走來,便先收拾了畫闆,并問她。
早飯才吃了兩隻小籠,午飯是一碗米粥,從早上到現在不過是龍井未斷而已。
他着實有些擔心,想她晚飯能吃下德意志的牛排香腸,或者,至少是兩隻東坡肉。
婉凝這才反應過來,從錦裡生産到現在,他們倆也已經在樓上悶了一天了。
所謂“躲清靜”,可能便是這樣的光景。
“下去看看文钰吧。”婉凝才想起昨晚他們看到文钰和沈家俊的那一幕,兩個人若說是沒什麼,誰也不會信的,可婉凝既然看在眼裡了,卻也是不能不管的,沈家俊何種為人做派,婉凝也是有接觸的,這樣的男孩子,怎麼都覺得跟文钰,是不般配的,可若要說上一五一十的理由,婉凝卻也無法細細分析。
“你一直沒怎麼休息,吃了晚飯,便先回房休息。”
也不記得這是不是他回國以來第一次如此關心她,他與她互動太少,少得讓她把每一次對話都視為恩典了。
她也沒回話,便先往樓下走。
家裡這種光景,她怎麼睡得下。
小嫂子錦裡生産虛脫,卻被孩子折騰得不可休息;大嫂子纏着大哥時而分析家裡形勢,時而據理力争,争奪長房長孫的撫養權,時而“一哭二鬧三上吊”,埋怨大哥對她不公,四處拈花惹草。
母親一會兒認同靜怡,一會兒又幫文琦說話,家裡上竄下跳,不得安甯。
劉太太、文琦、靜怡和文钰坐在飯桌前,劉太太看到文琮和婉凝,還招呼道,“琮兒,婉凝,來坐下吃飯。”
文琦和靜怡的臉上盡是疲憊而不甘的神情,而文钰臉上的倦怠感更甚。
劉太太發話道,“都别愣着了,早些吃了晚飯,各自回房休息吧。”又看看婉凝道,“婉凝你也辛苦了,你侄兒的出生,你自是功不可沒的,一會兒子早點上去休息。”
婉凝連連點頭,但怎麼也注意到文钰很是無精打采的樣子。
怎麼覺得文钰忽然之間,十分反常?
“文琦、靜怡,你們吃了飯,也好好回去休息,夫妻沒有隔夜仇,别因為一個外人傷了和氣。”
“媽,這裡都沒有外人,我也有話直說,錦裡再怎麼是外人,也給你生了個孫子,你不能覺得孫子是自己的,daughter in law就不是。”
“Daughter in law?她也配是daughter in law?”趙靜怡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說道,“劉文琦,跟你在神父面前發誓的可是我,她算什麼相幹?小蹄子生的崽,還說不定是哪個的。”
婉凝和文琮竟相視無奈,文琮用勺子小心翼翼地給她剜了一勺龍井蝦仁,輕輕道,“婉妹先吃點正經東西。”
婉凝略略點頭以謝好意。
文钰看大哥大嫂如此,也不由得要開口講。可尚未開口,嘴裡一陣惡心,捂着嘴幹咳兩下還不得,便起身往衛生間去了。
熱鬧的飯廳霎時安靜下來,衆人看着文钰的背影,意味深長。
在婉凝的常規認知中,她無法想象一個女孩子未婚先孕,将面臨着怎樣的境遇。在她的世界裡,祖父母輩自不必說,父親和母親、劉老爺和劉太太亦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就連海派家庭出身的劉文琦和趙靜怡的婚事,也是兩方父母的安排。
而她,從出生之日起,便是劉文琮的妻。
先是錦裡,後有文钰,讓她始料未及。
她摸着文钰的脈,前後思量,都是一副喜脈。
而站在她身後的專職伺候文钰的小丫鬟唯唯諾諾地,早就供出文钰已有三月未來月事的秘密。
劉太太和趙靜怡一向知道文钰行事西化,卻不想她早就跟人暗通款曲,還有了小肉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