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關與交通局之間信息傳遞得快,偏生出事時兩方的高層又在一張桌子上喝酒,早就傳喚了消息,此事趙父尚未出手幹預,其中關竅要先探明。
這倒是他第一次為家裡走動辦事,心裡頓時生出了奇妙的責任心。
夜深人不靜,大概最能形容劉家大宅此時此刻的氛圍,一家子内憂外患的糊塗事,真可以用“剪不斷理還亂”形容。
婉凝還坐在文琮的書房裡,手上翻弄的是一本《蘇東坡文集》,還是那句“歸去,一蓑煙雨任平生”,可心緒是亂的,如何“任平生”?
倒是文钰推門進來,白色的蕾絲邊的真絲睡衣,披散着頭發,有幾分西洋劇裡的“女鬼”模樣。
“怎麼了?”婉凝起身想扶她,又覺得不該讓她覺得與往常不同。
文钰先坐在裹着青色絲絨布的沙發上,開口道,“婉姐姐,三哥去哪裡了?”
“他出去辦事了。”婉凝想理由瞞過去,可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會說謊話的。
“是我的事罷。”
“不是。”婉凝為文钰倒了一杯茶,又說道,“你找三哥有事?”
“我想,家裡這些人,隻有三哥最能體會我了。”文钰轉過頭盯着婉凝道,“你一定看不起我罷。”
按照昆山鄉下的祖例,未婚先孕的女孩子,是要族規懲罰的,有要浸豬籠的,也有被綁在柱子上受族人鞭打的。
可是那都是宋代以來的“程朱理學”的思想,也有人反駁這是“存天理滅人欲”。
婉凝垂下眼想了想,才道,“昆山鄉下,确實對女子的貞潔極為重視,都是宋明時,男子外出做工,女子獨自在家,保全貞潔,侍奉鄉裡,才讓男人無後顧之憂;二則,男子外出征戰或行商,出了事故,家裡以有守節的女子為榮,因有天子官員打賞,光耀門楣,百年傳下來的風俗,是為約定俗成。但任約定俗成良多,實在抵不過人心人性。我沒有什麼看得起看不起的,我現在隻有擔心,生兒育女是件大事,錦裡難産的事好像還在我眼前。”
文钰聽得認真,她竟想不到婉凝能說出這麼多話來,印象中的婉凝總是寡言少語,好像周遭發生的事都與她無關。
她看着婉凝,希望婉凝再說些什麼。
婉凝拿起身邊的絲絨毯子蓋在文钰身上,又道,“男女之事,我也許不如你有經驗;可人間冷暖卻比你多體會些。父親突然離世,憑空多出的哥哥,自己家變成了别人家,還不過是因為一些“曆法”和約定俗成的道理。所以,很多事,不是你如何想就可以如何做,人言可畏,是老祖宗們在《詩經》裡就言明的道理。”
文钰又說,“沈師兄說他會和我結婚的;而且,我們是民國大學生,是新時代的年輕人,這是時髦。”
對于文钰口口聲聲說的那些“新時代”的思想,婉凝也有些接觸,她對此沒什麼建樹看法,隻是覺得“未婚先孕”這一項背後的東西,還是太重了,而這種沉重,想來文钰也是知道的。
再多說無益,她幫文钰掖掖絨毯,道,“仔細些,現在是一個身子兩個人,千萬别着涼了。”
文钰噢了一聲,又道,“你看雲裳時裝公司的老闆便是自己帶着兒子過日子,也見着很幸福的,若沈學兄不跟我結婚,我便獨自撫養這孩子好了。”
“學業呢?”婉凝問道,“還有兩年才能畢業的。”
“休學嘛,班上也有個女同學,休學一年半,去結婚生孩子了。”
婉凝不置可否,終是笑了。
并不知道如何回應她,隻在心裡感歎,若是什麼事情都如想象一般簡單,大概時間萬物,芸芸衆生,都不會有煩惱了。
管家的助手丫鬟來敲門,“四小姐,婉凝小姐,你們在這裡啊,讓我好找。”
“什麼事?”婉凝先問道。
“來了一通電話,說是《申報》的記者,要找三少爺的,門房阿哥說三少爺出門了,我就想着來找你們。”
“《申報》找上我們?我去接電話。”文钰一邊說着一邊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