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凝覺得,1930年的冬天,來得更早一些,雖不及29年冬天冷得徹骨,卻早得讓人心下發寒。
劉家滬上大宅沒了夏日的熱鬧和歡聲,文钰嫁往金陵,文琦料理西北生意長時間不在家,錦裡和靜怡時時起些争執倒成了宅院裡唯一的熱鬧。錦裡的身份成了宅院裡隐晦的秘密,許是生産耗盡了她大半命力,産後三月有餘,任憑靜怡帶着幼子并奶娘出入社交場所,也并不曾出挑鬧事。
也許這便是劉老太太所言,等她(錦裡)到了大上海,便知自己幾斤幾兩。錦裡本就住在劉宅的偏院,自生産後更是深居簡出,連花園都極少去逛;有一日,下了小雪,婉凝和婷芳把花園裡一株養在花盆裡的冬青移到廊上,匆匆瞥見錦裡的背影,她本呆站在枯了葉子的銀杏樹下,聽到她們的聲響便又躲回偏院去了。
等婉凝和婷芳回了暖屋,婷芳一邊在壁爐旁烤烤手一邊道,“人也是真奇怪,以前我多讨厭她啊,現在竟還覺得有點可憐她。”
婉凝無奈一笑,“你倒也能體會到她的難處了。”
“我哪能體會她的難處?不過剛才見了她那樣子,有點可憐她罷。這是不是也算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婷芳幫婉凝支好燙衣服的架子,又往熨鬥裡放了些炭火,道,“姑娘何必親自做這些?三少爺的這些衣物,左右有丫鬟婆子收拾的。”
婉凝也不回應婷芳,隻顧自熨燙着文琮的英格蘭格紋毛衣,雖然他們不過表面情侶,可她還是願意為他做這些。
婷芳又道,“錦裡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可人,還是要為自己打算的,倘若三少爺真真沒有旁的想法,姑娘也要為自己打算。”
婷芳此言,不是第一次說;婷芳也不是如是勸她的第一人,可婉凝的打算并沒有完完全全要跟文琮泾渭分明。
原是商量好的,他們以未婚夫妻的身份遮掩,文琮便少了安排相親等一應麻煩,婉凝也能合理正當地出入滬上社交場所,進學上進;而再遠的事,她卻也沒完全盤算過。
“前些日子,景然少爺的診所出了大事也算是顧不上,可近日他的診所算是都落定了,他的診所又與姑娘學校相近,如果。”婷芳站在燙衣架旁,極認真道,“我想,趙家少爺對姑娘還是有心的。”
趙景然與婉凝,确實話題更多些;景然又在同濟大學兼任客座教師,若是有心,一周也能與婉凝見一兩次面;可大概是婉凝身份的緣故,景然也對婉凝刻意避會些。
“知道你替我操心得狠。”婉凝一邊仔細地熨燙着毛衣,一邊道,“我的事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難得進學,先顧好學業罷了。倒是你,平日我到學校去,你留在宅子裡确實無旁事可做,你可有旁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