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1931年整個秋季,劉家兩代遊子都難得長時間停留陳墓,不是因為難得齊全歸家,而是因為劉家老太太病危了。
病來如山倒,上了年紀的老人的突發病症,全家人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劉家叔叔親自給文珹和文琇請了假,又讓老五文瑄自己跟港大教務處告了假。
劉家老五是極執拗的性子,他近來選修國際政治,任課教授師出法蘭西,喜歡針砭時弊,近來中國東北戰時吃緊,教授一定會分享最新戰局,并對國際政治點評一番,說不定還會穿插政治家的小八卦,給冷峻的國際政治增加一味戲谑佐料。文瑄流連佳課,還不解地問父親,為什麼讓他請假在留在陳墓。
劉家叔叔劉淄軒凄然道,“幼時送你去中式學堂,你也學過‘父母在,不遠遊’,我少年離家,也是你祖父的安排,為着擴展家族的生意,後遇到你母親,才落在香港,想來你祖母未必情願的;這二十幾年,陪伴你祖母的時間寥寥無幾,你與珹兒、琇兒也不過幾年回來一趟,怕是都要忘了自己是陳墓兒女,如今才說得出這樣的混賬話。“
劉老爺還寬慰自己的弟弟,”他不過不足二十歲,如何懂得鄉愁?你二十歲時,偏要到法蘭西留學,父親請了全族的叔伯來勸,都是勸不動的;哪裡還有精力去關注阿dia和阿奶的病症,阿奶走的時候,你還在意呆利遊曆罷。”
劉淄軒慚愧笑道,“現今也更明白大哥的用心良苦,左右也嫉妒大哥做了好選擇,上海離陳墓不過幾小時,若有急事,索性自己開車也能到的。“
”他叔叔,若能像你一樣,找到拔尖的本地姑娘,把‘異鄉當故鄉’未嘗不是好事“。劉太太笑盈盈寬慰道。
劉家嬸嬸曹月禾本是廣東人家,祖父一代往來香港做貿易生意,後留居香港,月禾的外公是香港殖民地第一屆港督的幕僚,母親是英國人與Macau人、福建金門人的混血,到月禾這一代,已經說不上是哪族人,隻知道是英國公民、地道香港人,樣貌上多保留了西方人的棱角感;在飲食上,也是“萬國口味”;語言上,除卻英文和國語官話之外,倒也會些廣東話和客家話;又因為在英國劍橋大學學習了會計學,在生意上更能幫忙到劉淄軒。
拎得清的人大抵心裡十分清楚,劉家能在五年之内在粵港兩地站穩腳跟,除卻劉淄軒本身的勤奮努力和父兄的鼎力支持,也要仰仗曹氏家族在粵港地區不容小觑的政治、經濟實力;印度、錫蘭的貿易生意更是劉曹兩家聯姻的結果。
劉太太深谙此道,也更因此要為三個兒子安排門當戶對的太太。
曹月禾不是健談之人,不過是喝着阿華田陪笑。
劉太太想,香港人真是奇怪得狠,中不中,洋不洋;誇你的時候,偏像洋人一樣,最多隻是敷衍一句“THANKS”;喝茶時,也喝不得上頂尖的毛尖、普洱、龍井、鐵觀音、正山小種……阿華田這種朱古力加牛奶加七七八八的街邊東西真是愛的很。她也跟劉沛軒到過粵港地區吃早茶,茶點倒多的是,可茶也不過是菊花、香片(茶葉沫子)和茉莉花綠,如何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也不過爾爾。
趙靜怡早聽出劉太太的話中話,她和文琦的婚姻,早就是滬上家族聯姻中的一段佳話,結婚幾年來,除卻錦裡之事“如鲠在喉”,倒也沒什麼不完美;她笑呵呵道,“爸爸媽媽和叔叔嬸嬸都是我們學習的榜樣,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就是這樣的模樣了罷。”
靜怡不忘給文琦使個眼色,讓他也跟着附和兩句,但此時劉安桐剛好啼哭起來,文琦讓奶媽把孩子抱到眼前,仔細檢查孩子到底是餓了,還是尿了。
曹月禾還不知道孩子并非靜怡所出,還笑道,“這小兩口,競還是男孩子更細心些。靜怡麻麻,還像個少女。”
靜怡尴尬一笑,又對奶媽呵道,“侬搞撒?腫麼讓大少爺親自安排?”
奶媽慌張道,“大少奶奶,偶錯啦偶錯啦……”
檢查過尿布,并無異樣;看來孩子是餓了,如今安桐已經一半人乳一半輔食,這個時辰,倒是可以給些輔食;也不想聽靜怡啰裡啰唆,文琦擺擺手,不讓奶媽跟着,自己抱着安桐到隔間去沖輔食,亦或者,隻是想,抱着兒子,随便在花園裡走走,讓她不要再哭鬧。
才從信雅齋出來,穿過穿廊,見文钰、文璟、愛玲和文琮正坐在花園小湖邊的亭子裡喝茶,文钰和愛玲的孩子在旁邊的木質搖搖床内爬來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