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玲看到婉凝的反應,便大概明了,便跟文钰道,“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這事以後再議。”
婉凝倒也不是為了躲避文钰故意岔開話題,下樓迎着加班回家的文琮,祖母病重、文琮卻工作繁忙,婉凝每日中午都要給文琮電話彙報祖母的病情,晚上要一起到祖母房間看一眼祖母才安心。又因着共濟社房屋規劃的事,兩人的話題更日漸多起來。
今日先進門的卻是貝麟。
“婉凝~你特意來迎接我的嘛~”貝麟剛從西安回來,才走了不到半月,卻瘦了許多,婉凝淡淡一笑道,“我以為隻有三哥一人。鍋裡隻有一碗紅豆沙,要不你倆分而食之?”
“這樣很戳心的。”貝麟道,“劉工加完班還邀請我回他家裡繼續加班,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應他的。”
文琮剛進門來,便聽到好友對婉凝的表白,瞬間翻了個白眼,直接繞過他,捏着婉凝的手臂往樓上走,對她道,“婉兒你等我換件衣服,一起去看看阿奶。”
才上了兩節台階,又轉身對貝麟道,“你可以先去看看你姐姐,我們十分鐘之後再繼續。”
貝麟無奈地沖他背影做了個鬼臉,也不敢大聲說話,怕吵到劉家老爺太太,便隻坐在會客廳裡,差了個小丫鬟倒杯咖啡。
這一晚,可是可能決定他們未來的一晚。
啟明建築事務所正在面臨成立以來合夥人之間最大的分歧,六個合夥人現在基本分為三派——張遠東、曹次骞代表的政府項目和大資産主的私人住宅派,文琮為代表的工業建築、公共建築派和唐樹屏、江樹笙為代表的為賺錢論派,貝麟勉強算是中立派,當然,于公于私,中立之餘,他與文琮一派。劉文琮是整個事務所的靈魂,沒有了劉文琮,建築事務所無論是走營造老路,還是重新尋找一個新的設計師,都将有很長一段時間一蹶不振,甚至可能錯失新興的建築産業崛起的紅利。
上海自開阜以來,全球淘金者,尤其是猶太人來到上海,開發土地,先是歐美、日本的大型跨國公司急需建造房屋,而後越來越多的西洋大班和洋人來到上海,西式生活滋生了諸如教堂、公寓、戲院、醫院、銀行、商會、學校等建築需求,上海社會分層日益加大,富人購置土地,私人房産設計的需求也日益增多。哈同花園、丁香花園便是如此。
上海的建築業中,建築設計的工作長期被大型跨國洋行的建築設計所或外籍獨立設計師把持,中國土生的營造師主要從事考量樣式、結構等方面的工作,其着眼的視角、思維方式與西洋建築師有本質區别,而文琮之類的留學歸國建築師,如何紮根國内土壤,融彙貫通中西式哲學和技法,解決實際建造需求,确實還在摸索成長期。
啟明自成立之初,承接的主要是南京國民政府的項目,比如紀念塔、政府銀行等,但紀念塔項目完結卻遲遲不支付尾款,文琮好友章大酉“大上海計劃”中首先啟動的新市政府建設因“一二八運動”和淞滬會戰停滞,可見國民政府的建設事業一波三折,但随着私人地産買賣增多,私人别墅項目确實大有可為。
文琮在公和洋行從業時參與過都城飯店、儲蓄銀行的項目,但他堅信國人廣泛的建築需求存在于方興未艾的實業經濟和大量崛起的middle class中,工業化和現代化進程中,中國會建起大量的新工廠、新公寓和新公共空間,廣闊的非租界土地資源掌握在中國人手裡,中國建築師要為國人設計符合國情和經濟建設需求的中國建築群。
“我知道你很看好天津的工廠項目,但啟明在天津供應商資源少,南方施工和北方施工又有許多不同,啟明目前的資源做那個活兒,便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且工廠建設周期長,回報慢,設計費低,細節用料以經濟為主,遠東兄和樹笙兄自然是極力反對的,這個項目,說不定前期我們還得墊資,次骞兄在股市套牢的錢剛有解套的眉目,這時候他也是最不願再墊資的,所以這項目雖好,卻還不到時機。”貝麟呷着咖啡,對文琮說。
文琮料到啟明的幾位兄台未必願意承接吳大維的項目,卻沒想到今日開會時直接給他安排了好幾處商業公寓的地産項目。文琮沒做過地産項目,且對商業地産有本能排斥,說白了,商業地産中影響設計的因子太多,設計師的自主權比較低,不利于成長中的建築師的發展。
文琮随意翻着國民政府在西安興建辦公地點的标書。
貝麟見他沒反對排斥的意味,便接着道,“你不要嫌棄我叔父,他和那些來大上海淘金的投機者、資本家還是有區别的,我姐這麼熱心社會事業,是因為我們家學如此,我叔父也捐資籌建過五縣城東幼兒園和中華職業學校,現在共濟社在蘇州河、在長甯倉庫、在閘北的會址都是叔父資助的場地。叔父對中國古典文化造詣很深,蘇州的宅子都是他看着修葺的,他雖有自己獨到見解,但為人也很随和,隻要是道理,也很好溝通的。既然大家堅持開始做私人地産項目,不如先從我叔父在霞飛路上的那塊絕佳地皮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