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呀。”婉凝雲淡風輕地夾着醬鴨吃,似乎并不意外。
江蔓莉早之前給文琮派過電報,文琮也特意給婉凝看過,裡面三個主要内容:一是江樹笙撤股一事全然因為江家事多,江家大哥已無暇顧及旁的生意,請文琮千萬不要生氣;二是茉莉與黎安東解除婚約一事,外面雖然盛傳多是因為文钰,但江家并未做此聯想,且茉莉現在與她在北平生活、也算是散心,她已經與茉莉長談過多次,茉莉也并沒有責怪文钰的意思,更不會遷怒于劉家;三是,北平費二公子雖有一官半職,心思卻不在建功立業上,多半精力放在玩樂上,變着花樣的樂子樣樣在行,蔓莉與費二公子剛成親不久,已經覺得“話不投機半句多”。
第一、第二條便罷了,第三條怎麼聽都有些别有用心的意思;可你都跟我報備過了。
文琮小心翼翼地說,“不是蔓莉,是二嫂…”
婉凝剛夾起來的桂花糕直挺挺地落到蒸籠裡,她一時不知是該夾起桂花糕還是放下筷子,停頓了兩三秒才又将那塊桂花糕夾起來道,“什麼時候的事?”
“現在想想,有六年了。”他又飲下半杯酒,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到波士頓交流時,貝麟是美利堅學生代表,他帶我和二哥去了紐約貝宅,認識了二嫂,我們在貝宅停留了十幾日,分不清二哥和我誰先動了心。後來我回德意志上學,二嫂在Wellesley College求學,二哥在Harvard,我和二嫂通了一年的信。不過,1927年底時,二嫂的最後一封信上,寫了她要與二哥完婚。那時我隻覺得二哥近水樓台,有時休個周末都能專程開車去陪伴二嫂,可現在想來,我覺得也許是因為二哥與二嫂更合适。”
他極認真地補充着一切能想到的細節,也不敢看婉凝的臉,卻又怕她以為自己心虛逃避,隻得硬着頭皮,握住她的手嚴肅地直視着她,“這樣想來,我也必須承認我與她可能曾經是男女朋友關系,或者有那麼一些可能性。那麼,那麼,你介意我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嗎?”
隻這麼一句,他卻越說聲音越洪亮,眼神也更加笃定。
她一直看着他,将他的神情都盡收眼底。此刻也正瞪圓了眼,漲紅了臉,下意識地諾諾道,“我介意又有何用?說這些子話,跟我有什麼相幹。”
轉而放開他的手,側過身不再看他。
他頗有些受挫,隔了幾秒才說,“這是我唯一一次曾對人動過心。但我可以向天起誓,現在我的心裡隻有你一個人!”
她聽了有些動容,卻還嘴硬地打趣道,“不是隻信神父麼?向天起誓是跟誰起誓呢?”
他急得滿頭大汗,“我的心思你還不懂麼?”
她看到他這副模樣,知道自己有些過頭,又重新拉起他的手,低着頭不再講話。
他看到她面頰上的紅暈,豁然開朗,一把把她攔在懷裡,笑道,“我會對你好的!不會再做些混賬事了。”
婉凝這時也醞釀後才道,“說一生所愛總有些幼稚和言過其實,人生的每個階段,大抵愛的形态是不同的,二十幾歲的哥哥也許沒将我視為理想伴侶;三十歲的哥哥卻願意坦誠地向我表露心事。但我若能做得了哥哥的一生所愛,也需要兩個人共同用心經營的。”婉凝如是道。
文琮在攬她入懷,在眉心一吻,動情地一字一句,“我也想努力,作你今生唯一。”
婉凝隻淡然一笑,點點頭。
劉府上的人都能看得出文琮與婉凝好事将近,有日愛玲與婉凝在共濟社三社(虹橋療養院的工地)監督工期時,兩人越走越深,又沒讓旁人跟着,工地的工頭着急回家吃晚飯,旁的幾個工人都是迷糊的,過了七點,兩人竟被鎖在樓上的套間裡出不去了。
處暑之日,七點事夜幕已經微微降臨,愛玲起初怕婉凝會害怕便與她講起美利堅的舊事,講着講着,她又停頓了下,才道,“我與文琮,是通過一年的信的,我對他,也曾動過心,他也與我講過,昆山老家有一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我最終沒有選擇他倒不是因為他早有了未婚妻,卻是覺得他與我并不合适。但時至今日,我覺得你們是合适的。”
黑暗中,婉凝能看到愛玲格外亮的雙眸,她笑道,“謝謝二嫂。”
若在三年前,文琮說喜歡她她也是不信的;若在三年前,想來她會像主動與蔓莉做比較似的再與愛玲作比,并得出自己沒受過新式教育便處處落後于人的結論。可此時此刻,她想到隻是一句,“在對的時候遇到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