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暫平,國民政府回遷在即,1933年的春節,江南人家都是一片平安喜樂祥和。這年春節守歲,夏褚媛随夏次長前往南京張羅政府回遷事宜,文钰前往日本,劉家二叔一家往南洋旅行,這年的春節隻有劉家三兄弟陪在劉家阿奶身邊,芮香和夏至秋也從老宅來到上海劉府,還算熱鬧些。
自從大病之後,劉家阿奶更喜素淨,這年春節一改往年的大操大辦,合家吃着團圓飯;飯後,劉家阿奶便讓三兄弟像小時候一樣表演些節目,文琦和靜怡雙手連彈了鋼琴,文璟則用小提琴拉了一個曲子,愛玲和着曲子唱了首歌劇,而文琮與婉凝商量後,用鋼琴彈了首昆曲的《遊園驚夢》,婉凝則哼了首昆曲;一曲作罷,愛玲先拉着婉凝問這是什麼歌,她竟從沒聽過,劉家阿奶頗為歡喜地給愛玲解釋着;靜怡則叉着手,撇着嘴,捅捅文琦道,“任我們再賣力,也比不過老太太的心頭好。”
文琦也不打算接她的話,隻拿着撥浪鼓逗他的兒子,誰知靜怡更有些得寸進尺些道,“婉妹一番好演繹,昆曲配鋼琴,真是中西合璧,聞所未聞!其實,今日,婉妹表演不表演,想來阿奶都要給婉妹最大的紅包了!”
愛玲覺得大嫂的這般酸話好不大氣,她聽母親說,中國人過年和美國人過聖誕一樣,不過是圖個團圓、開心,享受些家庭美好氛圍不好麼?非要說些讓人誤會的話。。。
文琦這時則對下人道,“大少奶奶喝醉了,給倒點醒酒湯。”
靜怡這時又道,“我可是清醒得狠,這個家,誰不知道老太太偏心婉凝?三弟一表人才、如今事業也漸穩,這麼些年,獨獨牽絆在這麼個鄉下女子身上,真不知背地裡如何被同輩子弟嘲笑呢!熬了這麼些年,終于是要成其好事了,還沒見三媒六聘,老太太竟一股腦送了好些個鋪面給婉凝!”
這一番話起,文璟和愛玲都愣了,這可是守歲之夜,大嫂翻起這些個賬來,年還怎麼過?
還是芮香上前去扯着靜怡旗袍的長水袖衣角,道,“大少奶奶吃醉了,快去歇歇吧。”
靜怡則拂袖把芮香甩開,又道,“這滿屋子的親孫子、親孫媳不見您老憐惜,獨獨寵愛個外姓人,想不是老糊塗了罷?!”
一直沒有發話的劉老爺,這時悶哼一聲,站起身,拂拂長衫上的微塵,對老太太道,“娘,時候不早了,我扶您到那邊看看煙花,便上樓休息吧。”
老太太點點頭,任劉老爺和劉太太扶着,走到連接着院子的一樓陽台看煙花,愛玲則利落地給老太太披上羊絨大氅,跟在後頭。
文琮拉着婉凝也跟上去。
文琦看着靜怡,靜怡也看着文琦,頓了兩秒,又道,“劉文琦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看到你老婆被人欺負竟也不幫忙!”
劉文琦大有恨鐵不成鋼之态,可心下盤算着,現在政府局勢不明,他的趙家嶽父并幾個姐夫正是炙手可熱,真有些騎虎難下,難出“樊籠”,這時歎歎氣,對靜怡的丫鬟春城道,“快扶上樓去。”
文琦則抱着劉安楠,寵愛道,“爸爸帶你去看煙花。”
唯有芮香後又提醒文琦道,“大少奶奶許是近來投資不順,失了好多銀錢。”
文璟哪裡見過這樣歇斯底裡的女人,登時吃驚不小,等心下落定些才站在文琮身邊小聲道,“阿奶送了婉妹好些鋪面?”
文琮點點頭,小聲回他,“婉婉與我說了,有幾個是顧家阿奶托管的。二嫂家裡産業衆多,各個比這幾個鋪面值錢哦。”
文璟捶了文琮一下,小聲道,“你小子又淘氣了。”而後,又沉吟道,“阿奶是真的愛護婉妹,你小子多大的福氣!”
文琮面上随意一笑,心裡卻不敢怠慢。
過了幾日,顧父忌日前,便帶着婉凝回茜墩掃墓。
日子是婉凝與姜老爹、姜家嬸娘提前約定好的,顧老爺一生喜好清淨,雖是三年祭禮,姜家人也未大操大辦,姜老爹一手操持,一應禮數悉數盡到,而姜老爹本人,比約定時間早到了一個小時,婉凝、文琮如約而至時,姜老爹已經和顧老爺“把酒長談”過了。婉凝和文琮跟着幾位顧父生前的好友行過哀禮,婉凝在心底向父親報告近半年的工作、成長,也說起她研讀父親筆記中的醫案,用在自己的病人上,亦能藥到病除。
姜阿爹提醒婉凝要陪幾位叔伯走到山下就吃提前備好的齋飯,走了幾十步,文琮直摸頭道,“我落了東西在山上,你們隻管先下山,我取了東西便來。”
姜家嬸嬸這時連忙唠叨道,“呸呸呸,姑爺口無遮攔,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姜阿爹則看看文琮的背景,又對姜家嬸嬸道,“不妨事。”
文琮一路小跑,回到顧父的碑前,先是不太自然地點點頭,想要問好,最後還是恍然大悟地鞠躬。
他雖從小就和婉凝許下娃娃親,卻極少主動上門拜見這位二十多年前就定了的嶽父大人。
一則他從小在外上學少回昆山,二則可能他在心底裡确實沒有在意這門早早定下的婚姻。
可他現在覺得自己真是年輕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