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文璟和愛玲經常吵架,婉凝作為愛玲的閨蜜,已經參與了“戰局”,而文琮則是時不時陪着文璟喝酒的“難弟”。劉太太掐指一算,大概是因為文璟和愛玲的七年之癢快到了。而“置身其中”的婉凝和文琮卻各有各的理解。近來東北戰事吃緊,連救濟社收留的東北難民都日見增多,一些小衆報刊和新聞電台的報道更是情形甚重,近似“魔窟火海”,文璟此時赴東北,恐怕陷入危局,或許性命堪憂,愛玲不願文璟隻身犯險,名為争吵,實為擔憂。而文琮則從政治角度理解,文璟答應何老總調研張氏軍閥的東北空軍,猜想不日将其納入中央空軍,在日本軍隊進犯之際,總有内讧之嫌;而愛玲,大概是支持先一緻對外的一派的。夫妻難得争吵背後的是不同政治主張的碰撞。
當然,“知子莫若父”,劉老爺知道無論他們如何勸說,文璟都要走這一遭,于是早早給能囑托的東北人脈一一派了電報,又叮囑了文璟,辦完事便早回。
社會局勢,向來是牽一發動全身,雖然劉家和救濟社都在租界内,卻也能透過旁的是感受東北局勢的緊張。
某日一早,婉凝正與劉太太、靜怡吃早飯,傭人便來傳話,“三少奶奶,救濟社的電話。”
先前在李順記作賬房的林先生,現今是共濟社的行政副總管,電話是他打來的。
“顧小姐,從過年到現在,救濟社丢了四位老人,我們找了十幾天不見蹤影,我想請示您,是否報警?”
“自然是要報警。”婉凝端着電話,頗為自責,今年家裡事多,她竟有十幾天沒到救濟社處理公事,走失老人這樣大的事她竟不清楚,“你們立刻報警,我這就過來。”
“這四位老人,分屬于一社和二社,一社屬于法租界,二社屬于公共租界,這兩處的華警,顧小姐是否要先溝通溝通?”
婉凝頓時明白了,租界外籍巡捕多為租界權貴謀利,擁有高度自治權的法租界巡捕尤甚,福利院内走丢的無固定戶籍的老人的案子,恐怕隻有真正有正義感或拿了頗大人情的華警才會擡手管管。這種年代,真正有正義感的也要先填飽肚子再說,所以所謂“溝通溝通”,毋甯說是先“打點打點”。當然,這也是老人丢失二十天後才選擇報警的真正原因。
電話那頭的林先生大抵在婉凝的停頓中聽出了年輕東家的為難,他于是又補充道,“今早社裡幾個壯年出門找人時,正好遇上來送年貨的杜家人,現在杜家的一些小兄弟也在幫忙尋找,這事,恐怕驚動了小杜先生。。。”
事情鬧大了。
婉凝又請林先生大概說了事情經過,四位老師的基本情況,才道,“我就來。”婉凝自覺沒時間遲疑推敲了,放下電話,來不及跟劉太太解釋許多,隻說社裡有事,連聲道歉便上樓拿外套和提包。
劉太太倒難得理解,等婉凝往外走時,已經安排了家裡的車子在門口等,“如今天氣冷,坐黃包車會着涼的,讓家裡車子送你去吧。”
一通安排利落連貫,确是沒給靜怡任何插話的機會。
婉凝先去了位于法租界的一社,她到達時,小杜的得力助手何勇已經在會客間喝茶了,見婉凝走進來,便行了禮,又客氣道,“顧小姐節哀,一社的兩位老人已經仙逝了。”
婉凝一路過來,已經預料了最不好的結局,消息亦算是“意料之中”,“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國民政府有哀民政策,臨近年關了,收留流民的福利機構可以按照人頭予以貼補過冬費。”林老先生先道,“有些不法之徒把老張老王拐走又賣給小福利院,報人頭賺錢。”
林老先生一邊念叨鼻頭就酸了,那是兩條人命啊,說沒就沒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小福利院,不過是拐騙了一些難民的大雜院,憑着人頭領政府的救濟糧,領了錢,便把人做掉了。”
婉凝也沒注意到自己正扣着手,她略緩緩,道,“還是何先生有辦法,不知為什麼共濟社打探消息十幾日都沒有回聲,何先生才用了半天便破了案。”
何勇想,這閨門大小姐到底不知江湖事,卻也直言不諱解釋道,“原因亦很簡單,都是些弄堂裡混的小赤佬做的龌龊事,自然是相互幫着隐瞞的,阿拉小兄弟使些法子便一供十了。”
婉凝微微點頭,何勇話頭精簡,可她又如何不懂。
隻聽何勇又道,“公共租界那邊的情況,阿拉兄弟也去問了,要晚些有消息,顧小姐先稍安勿躁罷。不過,隻怕也不是好消息。”
婉凝先謝道,“無論如何,有勞何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