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玲給婉凝介紹的是南京國民政府民政部參與世界文化合作中國協會的醫療衛生要員,國民政府一直扶持實業藥廠,除去一些定制政策外,還可為藥廠吸納一些從海外回國的高端醫療人才。愛玲覺得,婉凝若能在此時開設振興民族工業的國際化專業管理團隊的藥廠,解決的便不是共濟社大量青壯勞力的生計出路這般基層又具體的事了。愛玲近來的幾番撮合,婉凝已然感覺出愛玲的意向和決心,該盤算的事自然也在心裡盤算着。
這邊社會顯達們觥籌交錯,謀劃布局,那頭台上姚玉蘭的大戲唱罷,興業銀行的老闆陳昌明上台發表慶典緻辭,并推出和詳解興業銀行即日起的三個公司戰略層面的變化:其一是孔氏集團将為興業銀行注資,興業除卻在南京、上海、杭州的分行外,将在西北地區的西安、太原和西南地區的重慶開設分行,儲蓄文件全國通行,支持異地儲存服務;其二是興業銀行将開設對外投資部,專營銀行對外投資,目前主要投資方向為跨國藥廠和以上海為核心的東南地區房屋地産業;其三是升級證券部工作内容和服務質量,下個月的交易日開始,通過興業銀行證券部購買國外股票的,無論新老戶頭,無論多少次操作,都免收手續費。
興業銀行的一通政策聽起來都是一片利好,且非背後有支柱,内裡有實力絕不能勝任,在場者一片嘩然,評判态度大多分成兩派。一派覺得興業現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危難之時唱畫皮,轉移注意力而已;一派則覺得,興業經前事,自知做銀行者不找個永世不倒的靠山總會難以為繼,找了孔家做支撐,便是綁上了國字頭的關系,後續再生事端,平息能力也大大增加,确是可以依靠的,甚至有幾家的太太夫人都在小聲讨論是否把中央銀行、廣彙銀行存的錢取出來拿到興業買些外國的股票做做股東趕趕時髦。聽聞投得資金多的,還能出國到投資的公司視察工作,賺錢和旅遊兩不誤,想想都足以讓人神往。
廣彙銀行的江老闆江太太站在人群中,心裡五味雜陳,廣彙與興業起初命運相似,一個是甯波鄉裡在浦東興起的票号,一個是甯波鄉裡在南京興起後到上海發揚光大的票号,興業發展中多有貴人相助,而廣彙則從未借助洋人買辦之理念或實利,前期靠鄉裡們相互扶持,後靠長期以來積攢的口碑人氣和金融政策收獲一衆支持者,也算是民辦銀行中之翹楚。可惜廣彙近來幾項投資不利,受歐美經濟危機影響,海外投資節節失利,幾十年的基業大有搖搖欲墜之感。江老闆也明白,開銀行不問政治,如何長存永繼?早幾年他便讓家中唯一的兒子娶了政府元老張家的女兒,前年又讓長女蔓莉嫁到北平北洋政府肱骨人家費氏,後将小女兒配予黎氏,也不過是看上了黎氏背後的國民黨内的法政背景,無奈長子近幾年投資皆是不利,夫妻也并不和睦;長女的閨中矛盾更大,已然回娘家分居一周有餘;小女兒的婚事更是因為劉文钰的婚變而無疾而終。
江老闆看着小女兒茉莉與盛家五公子在一處相談甚歡,心裡竟更有些不是滋味,想想坊間小報上把他寫得更為不堪:賣女求榮,廣彙票号江氏堪比大喬小喬之父?可旁人寫得再不堪又有如何?挺過現下的危局,廣彙江氏集團不必走向“死局”才是正道。
1932年國民政府回遷,建設事業恢複到31年之前的水平,大量洋人買辦和新生中産急需現代住房和商業、醫療配套,看似一片欣欣向榮,社會文化及娛樂事業也極大發展,百貨公司的貨品琳琅滿目,全球臻品不止能齊聚上海永安百貨新新百貨等,連郡縣鄉裡的雜貨鋪裡,沒有幾樣洋貨都不敢開門營業。雖有層出不窮的小商業主和營造廠創業希圖締造商業奇迹,卻有更多的小公司和營造廠主撤牌歇業,輸得傾家蕩産。
婉凝的“兄長”便是其中之一,早些年因為社會盛傳“建築行業”大有可為而貿然入市,被政府相關建築工程拖欠工款後賠了家産,雖則國民政府回遷接到一二新項目,卻早就沒了本金,淪為為人打工,并靠賭博賺點外快的艱難境地。但人性本就容易偏聽偏看,得意時全覺自己英謀遠略,失意時全說是時運不濟;有人傾家蕩産,便有投資入市,呈現出一片也可謂是“前赴後繼”的景象。
趙靜怡和其長姐便是其中之一,趙靜怡一直覺得像是趙景然這般出身卑賤者都能傍上政府之關系,吸引外資合股牟利,顧婉凝這般學曆一般未見過大世面者也得做得幾家鋪面的老闆娘;自己這般教會大學經濟系畢業的名門望族緣何不能賺些大錢,搞點事情?更何況其母親也是北洋洋務大臣之後,二姐又嫁到盛府裡做了四公子的二夫人。
江茉莉和趙靜怡在一處說笑,閑聊起劉文钰之事,江茉莉到底有幾分意難平,靜怡倒說得極為輕描淡寫,似是随意,“你倒不知我那個四妹妹的脾氣,總是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這山望着那山高。這邊也想顧着,那邊也想好着。現下也不是什麼不好之事,盛家的氣派和顯貴,黎家怎麼與之相比哩?”
江茉莉又八卦道,“聽聞四小姐的兒子是過繼給二少爺了?”
靜怡撇着嘴笑道,“管是二少爺的女兒還是四小姐的兒子,現在都養在三少奶奶家裡。我也是個虛忙的人,又要管家裡大小事務,又要管娘家的一些生意,不像我這三弟妹能幹又有幫手的,一個兒子已然頭疼了,三弟妹倒熱心狠,替家裡養了兩個小甯。”
婉凝從興業銀行的宴席上應酬完,又回了趟劉家大宅取了書才回到自己家中,近來二哥二嫂忙于公事,安楠和安橙兩個孩子确實纏着她比劉太太、愛玲更多些,她歸家後與兩個小娃娃纏了一會,哄睡着了,才抽空喝着魚湯看看書,近來研究中成藥,好多文獻書籍要讀。
不知文琮何時回到家中,從後背環住她的,她本是一驚,卻瞬間便能感覺出是文琮的懷抱不是旁人,隻微微回頭,想要掙開他的懷抱嗔怪道,“你要吓壞我了。也不讓蘇嬸子于我來說下。”
文琮隻顧抱着她,笑着,又不敢大聲吵到侄子侄女,小聲道,“以前書塾先生教我們讀,‘小軒窗,正梳妝’,我今日才知,原是如此美麗的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