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臾沒有直接回A市，而是轉道去了築城，和林嘉燊坦誠相待前，她還有一場未盡的道别。

築城是座山城，雖值盛夏，早晚仍透着些許涼意。

她抵達的時候夜已深。剛下過雨，空氣中彌漫着泥土和樹木的潮氣，迎面一縷涼風，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裹緊外衫，她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地向西北方拜了拜，那是霍雲軒長眠的方向。

霍雲軒的母親淩雁是築城人，曾是位知名的打星，年輕時隻身一人南下闖蕩，性格剛烈倔強，一副實打實的俠女做派吸引了富商霍兆天。在霍兆天的猛烈追求下，淩雁與他墜入愛河，婚後淡出影壇，先後誕下兩子。小兒子霍雲軒出生後被診斷出先天性心髒病，淩雁将此歸咎于自己孕期的疏忽，自責不已，不久便撒手人寰。

因此，霍雲軒對母親的印象很模糊。他了解母親的方式是通過她留下的作品，重訪她生活的軌迹。18歲那個夏天，在築城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他愛上了這個母親成長的城市，甚至在這裡為自己選定了墓地。

後來梁臾問起這件事時，他還笑着說，人生本來就是旅途，他隻是提前設定了終點站。

隻是，那時他們都沒想到，抵達終點的那天來得那麼快。

又是一陣風吹來，拂亂梁臾這些蕪雜的心緒，整理好心情，她登上了早就安排好的車。

霍雲軒離世後，她在這買了一套房子，遠離市中心的山間小院，用來存放所有關于他的記憶。

他送她的禮物、他為她寫的情書和拍攝的記錄影像、他們的每一張合影、旅行時買回的冰箱貼和明信片，還有那幾年裡兩人熱衷添置的情侶裝......每一樣東西，她都不舍得扔掉。

唯一帶走的，隻有那枚戒指。

這些年她來過幾次，每次都是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走。她從不在這兒過夜，也不怎麼開燈，隻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看院子裡的山茶花，看一會兒就走了。

今夜，她又回到這裡，再次細細觸碰、感受那些物品，才猛然驚覺那枚戒指不知遺落在了何處。

原來道别在未曾察覺的時候就已經來臨。

淩晨兩點，屋裡很靜，隻能聽到窗外聒噪的蟲鳴，她第一次在這裡住了下來，将過去完全封存前的告别儀式。

一夜無夢，喚醒她的是清晨驟雨，雨打枝葉，啪嗒啪嗒，規律而安甯的節奏。

收拾妥當，簡單吃了早餐，她又在門前的院子裡摘了幾株山茶花，随後驅車前往墓園。

霍雲軒的葬在墓園的最高處，他曾說喜歡俯瞰這座城市的感覺，生活靈動的煙火氣在腳下流動，會讓他感到更鮮活。

将山茶花放在他的墓碑前，梁臾席地而坐，自顧自地開口：“你最近好嗎？對不起啊，好久沒來看你。”

說着，她又笑着搖搖頭，“你聽見這話又要捏我鼻子，跟我說‘小魚，永遠不要跟我說抱歉’了吧？說來很奇怪，我總在回想，你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可無論我怎麼想，都是一片空白。有時候我能回想起那個畫面，你捂着胸口，嘴唇張合，可那個場景是無聲的，聽不見你在說什麼，也聽不見自己的哭号......”

“相反，這幾年戴着那枚戒指，總能想起很多我們在一起快樂的時光，像一部部聲光靈動的電影，看的時候很幸福，結束之後又怅然若失。但是，最近我想起你、想起我們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就連戒指落在哪裡都忘記了，是不是還挺過分的？”

她擡手擦去眼角的淚，深呼吸下定決心：“我喜歡上别人了，我想和他在一起，不能再一直想着你了。”

一抹陽光從雲層後探出頭來，她擡手遮了遮，站起身鄭重地道别：“再見了，雲軒。”

下山的路比來時輕松，腳步也更輕快。剛下到半山腰，手機突然響起，她低頭一看，來電人是Cielo Weddings的攝影師張思佳。

張思佳是個家庭幸福美滿的男人，家裡有個快要上幼兒園的可愛女兒。他們夫妻二人選中了一家私立的國際幼兒園，前陣子一直在張羅這件事，梁臾還幫他們寫了推薦信，做了保證人。

離開A市前，梁臾擔心孩子入園的事有什麼變故，特地給張思佳留了自己在S市的号碼，現在打電話，想來也是為了這事。

“喂，張哥，有什麼事嗎？”

“小魚，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就是我女兒上幼兒園的事，出了點問題。”

“怎麼了？”

梁臾停下腳步，走到樹蔭下，認真聽他叙述事情的經過。

“......你是說幼兒園突然通知你，因為我目前在A市沒産業，所以質疑推薦信的真實性？”

“是。”電話那頭的張思佳語氣無奈。

“這事我也有疏忽，股權轉讓的時候沒想這麼多。”她思忖片刻，“這樣吧，我現在聯系陸韶鋒，讓他重新幫你們出推薦信。”

“其實小程已經幫我找過小陸總了......”張思佳欲言又止。

她不由得蹙眉，“他出面也不行嗎？”

“小陸總的推薦信被退回來了......聽說是陸家和幼兒園投資方背後有沖突。”

“唉。”她重重歎了口氣，“背後的投資方是林家嗎？”

“......是。我聽小程說你和小林總關系不錯，所以，你能不能幫我給小林總說幾句好話？”

梁臾沉默了。

“......小魚？”張思佳試探。

“林嘉燊是不是在你旁邊？你讓他接電話。”

“呃......”

“林、嘉、燊。”

她一字一頓地沖電話那頭喊。

“你現在想起我啦？”林嘉燊别扭的聲音從電話那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