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的公主宴上,再無那人可叙舊情,她怎能不遺憾?
不過溫知意嫁去江南已有四年,夫家生意興隆,今年有望進京,待她真到了京城,秦若月倒要看看,這個鸠占鵲巢的女人,羞也不羞。
秦若月是藏不住話的,尤其是在這口惡氣憋了許久之後。
溫棠顯然也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動,眼波微動,向周婆子遞了個眼色。周婆子心領神會,端了盞熱茶過來。
秦若月喉頭正幹得發緊,先前丫鬟奉的茶她賭氣半口未沾,此刻要揚眉吐氣,自然要潤潤嗓子。
“先用盞茶。”周婆子溫聲細語。
秦若月剛伸手,斜裡插來個丫鬟,端着看着就幹硬無味的芝麻餅子,放到秦若月跟前。
周婆子則徑直将那盞香氣氤氲的熱茶放在溫棠跟前:“大奶奶,請用。”
溫棠端起自己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才擡眼看向小姑子,“坐了這許久,墊墊肚子再說話不遲。”
周婆子立刻接腔,捏着嗓子:“是啊,四姑娘,這可是大奶奶的心意,嘗嘗?”
秦若月看着那碟寒酸的餅子,再看看溫棠手中那盞顯然是好茶的氤氲熱氣,怒火直沖頭頂。
但人在屋檐下,秦若月幾乎是咬着牙,味同嚼蠟地塞進嘴裡。
溫棠這會子是真有些乏了,不僅是因為要照顧一對龍鳳胎,更因秦恭,她出月子已有些日子。坐月子時,秦恭一直睡在隔壁廂房。等她出了月子,大夫看過幾回,确認無礙後,他便又搬回了主屋。秦恭正值青壯年,身量高大,常年在牢獄戰場行走,精力旺盛得驚人。溫棠曾慶幸懷胎十月躲開了他,不必伺候他過夜,如今孩子落地,她便又要跟他同房,時常被他壓得喘不過來氣兒。
溫棠不止一次想把他踹下床,不同于長于京城的貴女們,她自小在鄉野裡頭長大,見慣了婦人揪着丈夫耳朵罵罵咧咧踹出門。
可現在,終究隻敢想想,畢竟夜裡沉默隻會埋頭的大爺,和白日裡穿上衣裳的秦恭簡直判若兩人。
白日裡,他長相俊美淩厲,身量高大,眼風一掃,壓迫感撲面而來,冷漠,不近人情。
溫棠放下茶盞,發出一聲極輕的磕碰聲。秦若月也終于艱難地咽下那口幹澀的餅渣,迫不及待地開口:“嫂嫂可知?知意姐姐下半年要同夫婿回京了,小妹與她昔日要好,可惜她遠嫁江南斷了音訊,您是她親妹妹,消息定比我靈通些。若姐姐真回來了,嫂嫂千萬記得派人知會我一聲,我好去拜會叙舊。”
憋了許久的話終于出口,秦若月感到一陣暢快。
“好,若得了準信,我知會你。”
“嗯?”秦若月愣住了,準備好的後話一時噎在喉間。
溫棠臉上不見驚愕,倒像聽件尋常事。
秦若月心中不屑,嘴上卻道:“雖說我與知意姐姐舊日交好,但如今您才是我的正經嫂嫂。畢竟當年出過那種不體面的事。”她故意頓了頓,“我也是替嫂嫂您打算,等知意姐姐回來,嫂嫂還是少與她碰面為好。”以免無地自容。
當年那樁醜事?
塵封的,充滿惡意的流言蜚語。
“武勤伯家那個鄉下來的,操着口濃重鄉音,上不得高台盤的庶女溫棠。”
“觊觎姐夫,心比天高。”
“為了攀上國公府的高枝,挑撥嫡姐與姐夫,四處散播嫡姐的謠言,生生把嫡姐溫知意逼得落淚逃婚,遠嫁江南。”
最不堪的,是竟豁出廉恥,深夜冒雨,衣衫不整地去敲公府嫡長子的房門。
靠着這般下作手段,這人還真就替了嫡姐,進了公府的門。
秦若月目光如炬,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等着看那強裝的鎮定崩塌。
溫棠的手,依舊輕輕搭在那盞溫熱的茶盞。難聽話過去幾年聽太多了,秦若月這三言兩語實在算不得什麼。
嫁進來後,她選擇忘記了很多事,包括四年前那個冰冷的暴雨夜。
大門開處,
他太高,高得她隻能拼命仰起頭。
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單薄的衣衫濕透緊貼,冷得她打顫。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在雨夜昏黃的燈籠光線下,目光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情緒。
而她,滿身的狼狽,從來規矩本分的她,壓下滅頂的害怕和羞恥,對着這個本該是她姐夫的男人,發出了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祈求。
廳堂裡寂靜。
溫棠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眼尾天然微挑,那張芙蓉面白皙豔麗,活色生香。
唯有搭在茶盞上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