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光影微動,映出身後的門簾被人掀開。
“周媽媽,先把醒酒湯放在那兒,我頭有點暈,想先歇會兒。”她含糊地嘟囔着,帶着酒後的軟糯。秦恭被禦前太監叫走,一時半刻怕是回不來。
頭有些沉,她索性半伏在妝台上,雪白的肩露在微涼的空氣中,稍稍驅散了酒意帶來的燥熱。
一雙手掌帶着熱意,蓦地按在了她肩頭,力道有些重。
“嗯?”溫棠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
然後彌漫的酒氣撲了過來,溫棠親昵地向後靠去,“夫君?”他來得正好,她此刻渾身乏力,想賴着他抱自己上馬車。
耳邊卻響起一聲沉悶的低笑,肩上的手掌猛地收緊揉捏,“夫人?”
陌生的聲音,溫棠瞬間驚醒了大半,她猛地起身,扭過頭就對上二皇子醉醺醺的臉。
他好像喝了很多的酒,對上溫棠驚怒的目光,竟咧開嘴,這種肆無忌憚的笑讓溫棠心涼了涼。
她趁他醉得腳步虛浮,用力想将他推開,然而,縱然是常年養尊處優的皇子,也是一個成年男子,力量遠非她能抗衡。掙紮間,二皇子口中含糊地喚着“秦夫人”,溫棠心一橫,抓起妝台上沉重的妝匣,狠狠砸向他額角。
萬幸他醉得厲害,驟然被砸,第一反應不是制住溫棠,而是吃痛地捂住頭後退,力道一松,溫棠抓住機會,抓起手邊剛脫下的外衫,頭也不回地沖向敞開的房門。
外間,天色昏沉,雨水淅淅瀝瀝。
腳下的路都模糊不清,溫棠慌不擇路,她直接撞進了前面人的懷裡,那個人身上的墨香氣味有點兒熟悉。
一雙屬于男子的大手幾乎是本能地摁住了她,溫棠都沒來得及擡頭看他,就被他摁進了懷裡,整張臉緊貼着對方微涼的衣料。
後面是二皇子惱怒的聲音,他在大罵秦恭,斥責秦恭故意設局,給他使絆子,說皇帝偏心,嘲諷秦恭不過是仰仗聖眷才身居高位。溫棠被按在來人懷裡,酒意未散,心頭卻不舒服。秦恭今日的權勢地位,豈是單憑皇帝恩寵,他是公府長子,飽讀詩書,本可做個清貴閑人,但年少便勤練武藝,出入沙場,腹部至今都留着那道猙獰的緻命傷,這個棒槌有什麼資格诋毀他。
溫棠酒勁上來了,臉頰绯紅,掙紮着,摁着她的人讓她覺得很不舒服,她都快喘不過氣了,但那隻冷白的手力氣很大,讓她掙脫不了一點兒。
直到身後大罵秦恭的聲音消失了,那雙手才松開了她。
“額.....”對方撤手的力道并不輕,溫棠的頭重重磕在後邊的冷牆上,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她手上拿着的衣裳也不知道掉到哪兒去了,裸露在外的雪白臂膀上,還有二皇子留下的幾道深紅的指痕,一時半刻消不下去,有道視線好像看了她一眼,但又好像沒有。
“你男人呢?”冷冷的嗓音響起。
這一撞讓溫棠徹底清醒了大半,她看清了面前站着的男人,然後她轉身就要去找周婆子,但她才剛扭過頭,手腕就被人攥住了,她用力甩了一下也沒能甩開。
“不會道謝?”
他要她對他道謝,溫棠卻根本不想跟他浪費唇舌,隻是甩着他的手,但是對方好像非要讨一個謝字,他甚至單臂撐了過來,帶着墨香氣息的手臂幾乎擦過她的臉頰。
章堯盯着她,想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波瀾,但結果是溫棠擡起頭,面無表情地對他說,“我夫君要來了。”
他氣笑了,章堯離開的時候把她棄如敝履,但是再次見到她時,還是發現她還能引起他内心的波瀾。
章堯的長相是雌雄莫辨的精緻俊美,但美中不足,額角上方有道褪了色的舊疤,不近看不易察覺,卻真實存在。
他當真笑出了聲,笑聲短促,帶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戾氣,擡手粗暴地扯了扯自己的領口,露出一小片冷白色的肌膚。
這粗魯的動作,全然撕碎了外人眼中那位溫潤如玉,清風朗月的狀元郎表象。
骨子裡,他依舊是那個在泥濘鄉野間長大的人,夏日赤膊勞作,揮汗如雨,與人打架鬥狠,爬樹摸魚,那些粗粝的印記早已刻入骨,縱使回到京城,披上一層溫文爾雅的皮囊,學着京城貴公子的做派,他骨子裡那種粗蠻也沒有消失。
他今日在二皇子面前露出的慵懶散漫也不全然是作假,他以前就是那樣的人。
顯然,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很明白這一點,所以搬出了她的夫君來威脅他滾開。
章堯掀了眼皮,他彎腰,從冰冷潮濕的地上撿起她那件掉落的外衫,在溫棠冷淡的目光中,随手扔到她身上。
在她面前,他似乎永遠是十七歲,那個無需僞裝的鄉野少年,粗粝,直接。
“别再讓我看見你。”他說,然後轉身沒入昏暗的雨幕。
今天白日,她不該誤闖進他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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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下來,地面潮濕,
傅九撐着雨傘,快步走在自家爺身側,腦子裡還回想着方才禦書房裡皇帝說的話,
皇帝問大爺是否願意回來,回到屬于他的位置,重拾本應屬于他的尊榮,但大爺面上覆着寒霜,顯然還是心結未解,想到國公夫人操心的樣子,傅九覺得這事當真棘手。
秦恭揉了揉眉心,“去接夫人。”
他大步朝着溫棠更衣的暖閣方向走去,然後走到半路,卻迎面撞見捂着頭的二皇子,嘴裡還不幹不淨地罵着人,秦恭沒把他的話放在眼裡,但是他卻腳步一頓,注意到二皇子方才是從哪個方向出來的。
他臉色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