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然深睡不着。

她開始數情話，十幾年前的情話和如今舍友戀愛腦上頭時的情話。

數起來一句一句不少，但好像沒有哪句能從自己口中吐出，說給姐姐聽。

姐姐，甚至也不算姐姐。按第一次活着算起，她才該是那個姐姐。

但這樣算的話，還能遇到她嗎？

杜然深一翻身拿被子蒙住頭，不想了。

既然想破腦袋也不知道她的名姓，不知道自己離開後父母和她的生活。不知道，如何讓素未相識的姐姐知曉自己對她一見鐘情——還是在自己的墓地碑前，多荒謬的故事，隻該出現在什麼街頭話本子上。

.

不知道自己為何又活轉過一次，是為她嗎？那塊玉佩，銀鍊子和斷裂的紅繩……然後是父母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又很快被眼角皺紋掩過。

五年前，然後是今天。窗邊那個落葉一樣寂寥的身影，對視後耳尖泛起的一點點赤色，還有一沖動寫下紙條的自己。

杜然深眨眨眼。

紙是從日記本上撕下的，而筆是不知何時掉到包中夾縫裡的。她的單車把上系了一條棕白絲巾，好像是媽媽的……許是深夜腦子遲鈍的緣故，杜然深拼湊不出因果。她隻莫名覺得，死生之後自己已經不太真實的人生，大概是要又添上一筆秋色了。

.

心頭墜着事，夢也就肆意驚擾。

夢的隻是片段——準确來說，是無關她人生前十六年的片段。

夢裡有她醒來的無措，爺爺奶奶，那些來往的客人，書本，和追不上現實的自己。靈堂裡看不清躺着的是誰，哭聲也總是無關老少親疏的。

可最後一段，聲色無論悲喜都被淡去。一切忽然被調成了默片，有關石碑、暮鼓和春遊。鏡頭中遍野落雪，漂亮得不帶一點淚水，叫人醒不過來。

.

七點四十，杜然深被舍友的輕喚救出，忙翻身更衣洗漱。叼着面包跑出宿舍門時，時鐘數字将将卡在八點整。

該死，早八教室總在四樓。她邊爬樓邊翻找課表，順手點進最上端的聊天框，敲一句早安發送。

早八的痛苦總疊了一連串的debuff：祖傳ppt，水課和趴倒一片的同學。杜然深一下一下劃着手機，心思卻早不在屏幕上。

想再發些什麼，想去找舍友問問她們戲谑着說過的當舔狗的曾經，卻隻恨自己沒偷來别人的伶牙俐齒和厚臉皮，怨自己過往觀察不夠認真，甚至演不好一個追求者的表象。

可是，又不甘心再錯過。不甘心在她們的第二次遇見中作一個旁觀者。盡管她從來習慣如此。

.

十點，教室裡的人都散盡了，杜然深才等到沈清的一句早安。

她笨拙地沒話找話接上，順勢問姐姐昨晚睡得好嗎。消息發出，尴尬後知後覺，她卻不好意思撤回了。

“挺好的。準備去上班，你下課了嗎？”

“嗯。”覺得不妥，太冷漠了，“我也睡得很好，還夢見以前去寺裡玩，那裡風景很漂亮。”于是又補上半句違心的回答。

“你是水城人嗎？”

“是，南溪寺。”

“我也去過，高中的時候和父母一起去的，還許了高考的願。那邊山上風景的确很好，記得有湖，還有一山梨花。”

原來是高考前許願去了，那如今該是23歲？

還有，不知道紅繩斷了摔了彌勒，神佛還靈不靈呢？

.

大學生真慘，自己以前也是。

沈清睜眼習慣性拿起手機，看見八點剛過就發出的消息，默默同情一句。

還早，她慢慢洗漱過，再悠哉哉磨一杯咖啡。搬出來新添置的咖啡機用得還不大順手，把心拉成了不成型的橢圓帶尾巴。喝來倒還湊合。

十點過的地鐵少了些早高峰的痛苦，多的是拖着菜籃子跑老遠買菜的老頭老太太。

沈清索性不坐了，靠在門邊，想起要回已讀的消息。

對面很快彈出下一句，于是兩人一來一回地聊上幾個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