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文這輩子就沒道過歉。
從小,他就是全家的大寶貝,家裡的小皇帝,哪怕自己走路沒走好左腳絆右腳摔了一跤,那全家怪天怪地怪鞋帶,也決計罵不到他頭上。
再大一些之後,他又是老師們眼中的好學生,同學們口中的學霸,誰也不會輕易來得罪他。
工作之後,他變得圓滑,善于出事,領導器重他,連帶着同事對他也都恭敬三分,更加不會有什麼他要挨罵道歉的時候,就算有……憑借他王松文靈活地運作,道歉的人永遠都不會是他。
可眼下這個情況,他居然要和方文文道歉了!
憑什麼?
方文文大學畢業前就懷了孩子,兩人一畢業結婚之後方文文就沒能上過一天班,這個家的每一分錢都是他辛苦賺回來的,結果現在她方文文突然發神經說要自立,就孩子不帶家務不做,轉頭來他還得做小低伏地去道歉?!
這真是豈有此理。
王松文和方文文到底是在一起太久了,久到王松文已經忘了當初自己是怎麼哭着求方文文把孩子留下來,怎麼跪在方文文的父母面前向他們保證自己一定會讓方文文幸福快樂一輩子,不會讓她委屈受氣,更不會讓她掉一滴淚。
開始的時候,王松文的确做到了,在孩子還小的時候,他甚至在工作之餘承擔起了家裡70%的家務,隻為讓方文文能不要整天守着這個家,得空也能出去走走。
可慢慢的,王松文累了,方文文心疼他,卻又不是知道從何幫忙,她隻能接過王松文手裡的家務,開始一樣一樣自己學着做起來,方文文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些時候,方文文甚至覺得她就像是這個家裡的家養小精靈【1】,但和家養小精靈不一樣的是,她永遠也不敢等來那支從主人手裡丢過來的襪子。
有了方文文來操持家務,王松文的日子終于開始好過了起來。
家裡日複一日千篇一律的家常菜讓他感到厭煩,他開始流連在外面的餐廳覓食,哪怕隻是一份熱氣騰騰的炒粉,都能讓他津津有味地吃上半天,他開始共情那些他曾經不理解的,回家之前要在私家車裡坐上半小時再上樓的已婚男人們。
王松文覺得這整件事情都透着一股子的黑色幽默,但卻不知道是沖着誰。
他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抽完了一整支煙,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把滿地的髒衣服胡亂地團成一團塞進了洗衣機,太久沒有碰過洗衣機的王松文在看着洗衣液投放藍的時候甚至有些恍惚,連帶着整個家都變得有些陌生了起來。
這頭王松文才把衣服收拾了個囫囵,沒了衣物遮擋的地面居然顯得更加髒亂了起來。
孩子的玩具成了最佳暗器,一不小心踩上去能讓人痛得淚水狂飙,男人女人小孩的頭發東一縷西一絲地掉了滿地,混着食物的殘渣被淺色的地磚襯着看上去刺眼極了。
王松文無聲地罵了句什麼,感覺自己剛才那支煙到底是抽早了。
他無奈地拖過吸塵器好不容易把地闆給收拾幹淨之後轉頭又看到了洗碗水槽裡堆成小山的髒碗,伴随着洗衣機工作時的轟鳴,王松文終于忍無可忍地爆發了!
“艹!”
王松文把吸塵器狠狠地往牆上一掼,覺得這簡直是他結婚以來最糟糕的一天了!
方文文到底怎麼了?
工作是她自己要辭的,沒有人逼她。
孩子病了他這個父親雖然沒到場,但孩子看病吃藥打針的錢難道不是他辛苦賺的?
難道一定要他請假過去陪着孩子,一家三口齊刷刷地蹲在醫院才能算他盡了父親的責任?
方文文這樣消極抵抗的模樣,倒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
王松文一把抄起車鑰匙正要出門,卻又忽然停下了腳步。
今天自己衣服都洗了,地闆也吸了,如果就這麼一走了之,方文文不知道還要鬧多久。
那今天自己豈不是白辛苦了?
倒不如把碗也刷了,順便點幾個外賣糊弄一下方文文……就像吳哲之前說的那樣,自己稍微示弱服軟一下,就算把這件事給揭過去了。
不然這樣髒亂的家他還要忍受多久?
王松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把暴怒的情緒壓回了肚子之後,這才罵罵咧咧地走進廚房開始刷起碗來。
方文文接孩子回家的時候,她發現家裡居然不一樣了。
滿地的衣服已經不知所終,空氣中彌漫着飯菜的香味和洗衣液混合的味道。
這并不是一個和諧的組合,卻美妙得讓她有種想落淚的沖動。
地面變得很幹淨,所有那些讓她煩惱的髒污都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