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永富罵的氣喘籲籲,見謝時亦動作依舊慢吞吞,忍不住又上前踢了一腳。
“磨蹭什麼!”
寒冬臘月,一大早被内務辦的人吵醒,質問他昨兒個為什麼沒去送銀霜炭,話裡話外嘲諷他是個瘸子,幹不了活就早點滾蛋。
他瘸怎麼了?
這可不是缺點,而是他的功勳章!是他的驕傲!
謝時亦睜開迷蒙的雙眼,混沌的大腦總算清醒了些,誰曾想清醒後就遭到口水攻擊。
謝永富的嘴,開開合合,口水和哈氣不斷,就像謝時亦辦公桌上的那個小型加濕器。
“這盆裡什麼東西?你個小犢子,貴人們的銀霜炭也是你能用的!”
用拐杖戳着鐵盆,謝永富瞬間黑臉。
這玩意兒産量極低,每一塊都記錄在冊,小黑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用這麼金貴的東西。
謝時亦不甚在意,瞥了一眼:“沒事兒,咱宮裡也就顧……皇上一位貴人,他用不完這麼多。”
“您老那屋冷不冷,要是冷的話也拿幾塊晚上用。”
謝永富盯着他,眼神凝固了幾秒鐘。
突然他舉起手中的拐杖,大力抽向謝時亦:“這是夠不夠用的事?”
謝時亦結結實實挨了一拐杖。
跟這一拐杖比起來,剛才那兩腳就跟鬧着玩似的。
背上的疼痛讓他意識徹底歸位,嘴上趕忙告饒:“謝爺爺,您快饒了我吧,我就是睡迷糊發癔症,這金貴玩意兒我哪敢用。”
但老頭并不好糊弄:“這盆裡是什麼?”
遭,起太晚沒來得及毀屍滅迹。
“幾塊浸雪發黴了的,昨兒個想烤烤幹,一不留神睡着了。”
信口扯了個謊,漏洞百出。
不曾想謝永富信了:“諒你也不敢。”
隻能說,小黑子是個老實孩子,從未出過纰漏,過去積攢的信譽度極高。
頂着謝老頭灼熱的目光,謝時亦收了鋪蓋卷,開始慢悠悠清點木炭,一邊清點一邊把銀霜炭搬上闆車,待會兒還要送去内務辦。
重複性工作,十分容易魂遊天外。
此時謝時亦的身體在勞作,思緒已經轉了好幾圈,捉摸着哪個老太監能被拿來開刀。
不知道系統是不是也很無聊,竟跑來出謀獻策。
“你不覺得,取代謝永富是完成任務最簡單的方式?”
惜薪司人員關系簡單,再加上謝永富不識字也不識數,腿還瘸,稍微做點手腳就能給他送進慎刑司。
處理掉他,再打通總管事,自然而然成為惜薪司總管太監,完成任務簡直不要太容易。
謝時亦悶頭搬碳:“不行。”
“為什麼?”
搬碳的動作越發粗暴,謝時亦隻恨一拳揍不穿這個破系統。
越不想搭理它,破系統越蹬鼻子上臉。
它好像在打滾,惹得謝時亦腦海中感受到一陣陣顫栗,不疼不癢,也不是酥酥麻麻。
非要形容這種感受的話,觸感就像貓咪在蹭你腿,蹭完後就地一趟,直直砸到腳背上。
“告訴我嘛,到底是為什麼?有什麼理由是統統想不到的?”
“嘔~”
好矯揉造作的撒嬌,簡直是對精神的精準打擊。
實在忍受不了這種魔法傷害,謝時亦舉旗告饒:“停!你知道謝永富的腿為什麼會瘸?”
“記得呀。”系統非常驕傲,這個世界就沒它不知道的故事情節。
“一年前你強制下線,為了防止世界崩塌,我們啟動了死遁程序,還是由我執行的。”
當時他們僞造了一具屍體,扔在亂葬崗,出于符合邏輯同時又能毀屍滅迹的需求,在屍體被宮裡人發現後,專門引來餓狼惡犬。
一切都按計劃行事時,突然冒出了謝永富這個帝師迷弟,他頂着瓢潑大雨,死死守着謝時亦的屍體。
哪怕群狼環伺,依舊不為所動。
謝時亦眼睜睜看着他跟群惡狼殊死搏鬥,哪怕被生生咬碎腿骨,也沒後退半步。
狂風呼嘯,暴雨如注。
天河決堤般的水流噼裡啪啦,瘋了似的砸向地面,卷走如注的鮮紅。
世界被雨幕籠罩,又被一人一騎生生撕裂。
顧景行黑衣執劍,孤寂的身形看不出昨日登基的意氣,他甚至比暗夜裡的狼更兇狠猙獰。
這一夜,亂葬崗的活人比死人多,卻沒有半點活人氣息。
屏幕裡血紅如注,刀尖橫飛,顧景行抱着他的屍體,踩着惡狼獵犬的碎肉,一步步走出亂葬崗。
屏幕外,謝時亦目眦盡裂。
他一遍遍祈求着:“我沒死,我錯了,讓我回去,求求你們,讓我回去!我沒有死,沒有死……”
狹小的封閉空間,隻有他和顯示屏。
屏幕沒有熄滅,隻是忽地一轉,場景變成了戰場。
冷兵器時代的戰争,視覺沖擊遠比影視劇中慘烈。
無數的人體碎片,身體結構,屍山血海……
謝時亦哭喊、掙紮,從後悔懊惱再到逐漸崩潰,直至絕望。
嘶啞的嗓音在房間回蕩,他祈求、告饒、認錯,一遍又一遍。
世界冰冷而甯靜,沒有聲響,沒有回應。
他一寸寸摸索着牆壁,可是怎麼都找不到出口。
被困在狹小的空間,找不到出口,就像找不到回去的路。
崩潰、絕望、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