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中,林之遙坐在金屬椅上,合金傳來的冷意一點點滲入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實驗桌面上的那塊橡木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橫截面上的年輪一圈套着一圈,看得人眼花缭亂。林之遙雙手握拳,抓住自己大腿兩側的褲縫線,想要驅散那股來自心底的懼意。
旁邊,那道灼熱的視線正落在他身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克服來自本能的恐懼,将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卻忍不住地用力摩擦。
“遙遙在怕什麼?”旁邊的人終于開口。
“怕考試,我一考試就緊張。”
顯然,那人沒有信,仍舊緊盯着他的小動作。
他被那道赤裸裸的視線盯得有些發毛,擡頭瞪過去時卻見秦墨寒突然轉回了頭,隻是嘴角還殘留着一抹笑意沒來得及收回去,不知道又在想些什麼壞主意。
不過經曆這一小插曲,林之遙發現自己沒有先前那麼緊張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同學們,本學期課程已接近尾聲,我們的結課大作業是制作一把小型武器,這也将成為你們此門科目的重要評分依據。”
孟清說明了評分标準,視線一一掃過了實驗室裡的每一位同學,嚴肅道:
“你們有一個下午的時間來完成大作業,兩人一組,每組必須自己動手完成,我不希望上次的集體重考事件再度發生。”
“還有,安全第一,大家開始吧。”
叮叮框框的聲音從各處同時響起,一個下午的時間本就緊張,所以大部分小組選擇的都是課上示範過的木樁武器,雖然分數上限低,但可以保過。若是制作精良,未必不能取得一個不錯的分數。
可林之遙知道,秦墨寒不會選擇保底的選項。
“遙遙,我們做什麼?”那雙墨色的眼睛果然看了過來。
“我隻會做最簡單的木樁。”他回答。
“那我教遙遙做點不一樣的東西吧。”
林之遙看向那雙眼睛,深黑色的瞳孔就像黑寶石般亮晶晶的,卻不知那華麗的外表後面究竟掩藏着什麼。他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向後挪了一步,隐約覺得秦墨寒又沒按什麼好心。
“吭、吭、吭......”
面前的橡木塊被一點點鋸開,分成三塊倒落在地上,秦墨寒取出了中間那塊,平放在操作台上。
“遙遙,幫我固定住右端。”
林之遙走向操作台的另一邊,伸手撫上了那塊橡木,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木頭的紋路緩緩滑過掌心。
秦墨寒的技術很好,即便是看似随意的動作,劈出來的截面也十分平整,沒有明顯的凸起,不知有多少年的功底......
曾幾何時,他也很想親手制作一把屬于自己的武器,可直到十八歲生日那天,一切都變了。
親生父母留下的禁制消失,隐藏了十八年的身份重出于世。與此同時,曾經同窗學習的好友變成了身邊的敵人,曾經握在手中的武器變成了會刺向自己的兇器,曾經愛慕的人變成了自己的宿敵......
驚恐、彷徨、無措......各種複雜的情緒無時無刻不包裹着他,直到操場上那道飛奔而來的身影,照亮了他心裡的一切黑暗。
明明是那樣明亮,卻并不刺眼,也并不灼熱,他好奇地将手伸向那抹白色的光......
“遙遙,林之遙?這麼出神想什麼呢,我到關鍵步驟了,快過來看。”
沒等他回應,手掌就被人抓住了,将他向前帶了幾步。
林之遙的瞳孔漸漸聚焦,終于從往昔的回憶中回到了現實,回到了這方小小的操作台上。
桌面上擺放的都是最簡單的工具,很容易被替代,因為在野外戰鬥,很有可能會發生武器不夠或損壞的情況,那時便需要就地器材,如古人鑽木取火般自己制作簡易武器。
他的視野漸漸擴大,就見操作台中央的人正看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秦墨寒的眼裡閃過一絲遲疑,而後将自己手中的半成品平放在桌面上,一邊指着橡木,一邊道:
“看見沒,這個地方削尖一些刺入的速度才快。”
“這裡很容易損壞,所以要多給一些厚度。”
“這裡要做一些反曲。”
“因為這樣從身體裡拔出來的時候會很疼。”
......
秦墨寒講解得非常細緻,那雙總是充滿猜忌和試探的眼裡此刻滿是專注的神情,除了講解,他還會時不時偏過頭來問自己有沒有聽懂。
如果,如果他沒有變成吸血鬼,他們是不是也應該像現在這樣......
不,不會的。
秦墨寒會追着另一隻純血,和他至死方休。
而自己,隻是一個來自偏遠山村的小鎮做題家,什麼都做不了......
那個不存在的“林之遙”仿佛成了他的假想敵,身體的恐懼漸漸消散,他鼓起勇氣拿起旁邊剩下的一小塊橡木,竟然真的開始學着秦墨寒的樣子制作起來。
“嚓、嚓、嚓......”
小一号的刻刀在木刃表面雕刻着精細的花紋,林之遙思來想去,還是做了一把裝飾性的武器吊墜,算是給自己留個紀念,也算是完成自己的一個心願。
時間一點點過去,一個小号的橡木刃漸漸成型,這是林之遙第一次自己做木刃武器,照貓畫虎,竟也學的跟秦墨寒的有七八分相似。他自己很滿意,在刀柄的位置打了個孔,将紅線穿進去,一枚木刃小吊墜大功告成。
他看着靜靜躺在掌心裡的木刃,竟覺得這橡木似乎也沒這麼可怕了。
他将目光投向仍在細細打磨武器的人,突然覺得或許不是他将手伸向了光,而是那道光抓住了他的手。
沒過多久,秦墨寒也打磨好了他的橡木刃,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林之遙的手上。可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見人已經把小吊墜藏進了衣兜裡,速度快得像是怕别人跟他搶一樣。
不過,他還是瞥見了一眼,真的很精巧,就像他的主人一樣。
他突然回想起林之遙剛剛落寞的神情,雙目失神,像是回憶起什麼傷心的往事,那模樣很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兔子。也不知怎麼回事,已經到嘴邊的試探的話就那樣咽了回去。
可他沒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會教一隻純血如何做橡木刃,還真讓人給學走了,這要是讓林之遙想出對策了可怎麼辦。
但他卻動作悠閑,不慌不忙,用小刷子輕輕刷着武器表面。因為即便事情發生,那也是以後的事了,他大可以再研究别的武器。
況且,那樣的木刃他也沒想過用在小兔子身上,他這麼怕疼,會哭出來的。